馬齊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他們總共來了多少人?”
“回中堂,聽李春風(fēng)說是一千二百人。”
“哦,你下去叫李春風(fēng)上來一趟。進園的千總以上軍官,全都到這里來,我要訓(xùn)話?!?
鄂倫岱事先并不知此事,但他早從八爺?shù)目陲L(fēng)里聽出門道來了。今天這事,實際上是一次兵變演習(xí)。他原來以為,馬齊不定慌成了什么樣呢?可進來一看,這老相國卻閑適得像個沒事兒人一樣。馬齊越是鎮(zhèn)定,鄂倫岱的心里就越是慌亂。他不敢多停,答應(yīng)一聲便飛跑著下去了。馬齊這才微笑著站起身來,穿上袍服,戴上了雙眼孔雀花翎,端坐案前,等候著李春風(fēng)他們的到來。
不大一會兒,鄂倫岱同著李春風(fēng)他們走了上來。后邊還跟著一大群游擊千總,魚貫而入,一齊向這位老相國打干行禮,身上佩戴的馬刀叮當(dāng)作響。
馬齊聲色不動地看了他們好久才問道:“是你們帶兵來的嗎?叫什么名字???”
李春風(fēng)上前答話說:“回中堂,我是李春風(fēng),他叫李義合。我們都在九門提督衙門當(dāng)差?!?
“哦?!瘪R齊仰著臉想了一下又問,“康熙五十一年,我曾經(jīng)主持過一次武闈考試。記得那年就有個叫李春風(fēng)的,是不是你呀?”
李春風(fēng)忙上前一步半跪下去,兩手秉胸說:“是,老師。卑職當(dāng)時中的是第四十一名武進士。今年春天,卑職剛從云貴蔡大帥那里調(diào)來,還沒來得及去拜見恩師,望乞恕罪!”
馬齊笑了,他和顏悅色地說:“皇上屢有明旨,要破除門戶之見,你又何罪之有呢?李義合,你又是哪一科的呀?”
李義合卻不像李春風(fēng)那么規(guī)矩,他只是雙拳一抱說:“馬中堂,卑職是康熙五十六年的武進士?!彼南耄也皇悄愕膶W(xué)生,你也少給我來這一套!
哪知,馬齊一聽這話,卻撲哧一下笑了:“康熙五十六年主持武試的,是我的門生侯華興。這樣算起來,我還是你的太老師呢!哈哈哈哈…”
馬齊是熙朝的老人,如今朝中為官的,除了李光地,誰也沒有他的資格老。今天他有意地撂出了大牌子,下站的二李卻都得乖乖地聽著,誰敢說半個不字??!馬齊站起身來。格格地笑著說話了:“既然你們都是我的學(xué)生,那我可要點撥你們幾句了。我這可不是依老賣老,更不是教訓(xùn)人,我說的全是實話。這北京城可不同一般哪!是帝輦,是皇上和文武大員們居住和辦事的地方。暢春園和紫禁城是禁苑,那里更是至尊至貴、神圣無比、任何人都不得褻讀、不得輕慢的地方,那里的規(guī)矩也是不能差之毫厘的。步兵統(tǒng)領(lǐng)衙門的職責(zé)是防護九門禁城,它的權(quán)限也只在九城之內(nèi)。紫禁城和暢春園歷來都是由上書房和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負責(zé)護侍的,沒有圣旨,連一兵一卒也不得擅入。你們明白嗎?”
李春風(fēng)躬身回答:“中堂,我們此次帶兵進園,是奉了隆中堂的將令。馬老中堂這‘擅入’二字,我們不敢當(dāng)。難道隆中堂沒有知會您嗎?”
馬齊根本沒把他的這個“學(xué)生”看在眼里。他提起筆來疾書幾行,取出印匣子里的上書房關(guān)防,小心地鈴了印,遞給鄂倫岱說:“你飛馬進城,傳我的鈞諭:無論是奉了誰的指示,凡進入大內(nèi)的所有兵丁,必須馬上退出來,在午門集結(jié)聽令。”
鄂倫岱聽這位中堂大人的口氣,斬釘截鐵,好像沒有一絲一毫的商量余地,他愣在那里好久,才吞吞吐吐地問:“這…馬中堂,這事您是不是要和隆中堂合議一下…”
馬齊一口回絕:“合議當(dāng)然是要合議的,不過這用不著你來管!你立馬就給我去傳令,先退兵,別的以后再說!怡親王和方先生很快就來,你進城見到隆中堂,就帶個信去,叫他也馬上到這里來?!?
鄂倫岱十分不情愿地走了。馬齊這才回過頭來看著李春風(fēng)和李義和。他說話的聲音是那樣的低沉,暗啞,使人聽了毛骨悚然:“你們倆剛才說不是‘擅入’嗎?好,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們,什么叫‘擅入’。越權(quán)非禮而入就叫‘擅入’,懂了嗎!之前不懂,尚有可原;現(xiàn)在改過,為時不晚!暢春園里本來就駐有三四千人,他們并沒有接到移防命令,雙方一旦爭執(zhí)起來,就是血濺暢春園的潑天大禍!別說你們了,就是隆中堂親自來,他也難以善后,更難向皇上交代!先退出去聽令,就沒有你們的事。不然的話,我就請王命旗來先斬了你們,然后再調(diào)豐臺大營進園關(guān)防。怎么,你們要以卵擊石嗎?”
這些進園的兵士聽馬齊說得這么嚴重,一個個全都蔫了。他們只是奉命進園,并沒有接到遇見抵抗就立即廝殺的命令。碰了這么硬的釘子,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了。李春風(fēng)和李義和交換了一個眼神,回過頭來說:“馬老中堂,您老和隆中堂都是上書房大臣,這事兒可真叫我們?yōu)殡y了。我們可以聽令,也可以暫時退出園外,但請馬中堂給我們寫幾個字,也好讓我們向上邊交差。馬老中堂能體恤我們的難處,我們就感激不盡了。”
馬齊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哎,這就對了嘛,這也才像是我的學(xué)生?!彼贿厡懼謸?jù)一邊又說,“你們雖是武人,可也是朝廷命官,事事處處都要聽朝廷的,才不會出錯。好了,下去吧!”
太監(jiān)泰狗兒跑進來說:“稟中堂大人,奴才去找十三爺,卻聽說他昨兒個就去了豐臺大營。今天一早,又把方老先生也請去了。這里發(fā)生的事,十三爺留下的隨從們,已經(jīng)飛馬稟報十三爺了?!?
馬齊一顆心掉在肚子里,他終于放心了。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是汗透重衣,疲憊至極,他重重地往春凳上一躺,吩咐太監(jiān)們:“隆中堂來了,就馬上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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