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到了,乾清宮就在面前了,看得見為老皇上致哀的靈幡在迎風(fēng)飄舞了。允禵只覺得心里一陣悲痛,一陣昏眩。眼前的天地、宮殿,好像都在飛快地旋轉(zhuǎn),飛快地涌動。他加快了腳步,向著有人的地方奔去,向著有聲音的地方奔去。
乾清宮大殿上的“正大光明”牌匾,好像在放著灼目的光亮。牌匾下邊,滿目都是白色的幛幔、白色的屏風(fēng),白色的幾案,白色的孝服。冷風(fēng)吹過,一片嗚咽之聲響在耳邊。他在心中高喊一聲:“皇阿瑪,您的兒子回來了!”就發(fā)了狂向前奔去。
恍恍惚惚中,突然有兩個人、兩雙大手緊緊地從兩邊架住了他,還有個清晰而又十分熟悉的聲音說:“十四弟,你這是怎么了?你要挺住啊!”
他失神地向兩邊看了一下,原來站在他左邊的是八哥允禩,而在右邊架住他的卻是十三哥允祥!他停住了腳步,向上邊望了一眼。只覺得渾身顫抖,心潮涌動。他大叫一聲,便撲倒在地,匍匐著,哭喊著,爬到康熙的靈柩前:“皇阿瑪呀,您醒醒,醒醒??!您的不孝兒子…老十四回來看您來了。兒子臨走前,您不是親口對我說,您一定要再見到我的嗎?可是,兒子回來了,您卻躺在這里邊。兒子再也不能見到您,聽您說話了。我的好阿瑪,兒子思念您、心疼您,您知道嗎…”
允禵這番哭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他哭得也真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他為死去的老皇上康熙在哭,也為他自己的命運在哭。他的哭聲感染了大殿里跪著的所有的人,這里面既有他的兄弟們,也包括了他的母親德妃烏雅氏和其他的嬪妃們。她們都是當年受康熙老皇上臨辛過的嬪妃和貴妃、答應(yīng)、常在等等宮中的女人們。她們雖然早已哭干了眼淚,可是,此時此刻卻又不能不哭,而且,也是在為自己的命運而哭。因為老皇上晏駕之后,除了德妃能夠母以子貴當上皇太后之外,其他的將要面臨什么樣的前途,現(xiàn)在還是未知數(shù)。不過,她們也許是哭得太久了、太多了,已經(jīng)擠不出眼淚來了。所以,現(xiàn)在與其說她們是在哭,不如說是在干嚎更準確。但不管人們是真哭還是假哭,從外表上還是看不出破綻來的。
老八允禩現(xiàn)在心里很得意,他早就在盼望著這一天了。說真格的,他們兄弟之中,除了允禵還沒有第二個人有這個膽量敢和當今皇帝作對,敢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fēng),硬是不先去叩見皇上而跑來哭靈。馬上就要有好戲看了,雍正將怎么對待他這個桀驁不馴的弟弟,他怎樣平息允禵帶來的這場風(fēng)波,將關(guān)乎到他能不能壓服眾兄弟,關(guān)乎到他能不能穩(wěn)穩(wěn)地執(zhí)掌朝局。老八現(xiàn)在多么想再給老十四添上一把火呀,可是,他卻沒有表態(tài),而是把球踢給了老十三:“十三弟,老十四這一鬧不是亂了萬歲的章法嗎,你看,這事可怎么辦好呢?”
其實,老十三現(xiàn)在心里也很清楚,老十四的這個哭確實是真的,哪有老子死了兒子不哭的道理?可他的哭也有另一番目的,他是在演戲,而且這場戲還是演給大家看的。他這是一箭雙雕,既對準了當今皇上,又是在試探老八。他要看看當了皇上的雍正,會怎么對待他這個敢于不聽話的兄弟,從而試試雍正皇帝有沒有執(zhí)掌天下的能耐;他還想看看那位口口聲聲說要幫助自己奪取皇位的八哥,在這個關(guān)系重大的時刻,究竟會采取什么態(tài)度。允禵大概也想知道,假如他把事情鬧得更大些,八哥會不會出來說句公道話。
可是,如今的老十三也不是當年只知魯莽行事的人,大家已經(jīng)斗了這么多年,誰還不明白這里邊的學(xué)問呢?他早句拼出今天老十四是來者不善,也估計他是非要鬧出點事情不可的。你想想,你老八想看笑話,我偏不讓你看,你想躲清靜,我偏要把你拉進這是非之中。他長嘆一聲,用含義不清的話說:“唉,也真是難為了他,沒趕上給父皇送終。這樣吧八哥,你在這里先勸勸他。兄弟我知道,你說話他是肯聽的。你們在這兒先說著,我去給皇上通個信去?;噬献蛲砼喿嗾?,幾乎是一夜沒睡。他太勞苦了,我們都得心疼著點兒,你說是不是八哥?”
老人冷不防十三弟給他來了這一手,還沒來及說話呢,老十三已經(jīng)走了。他回頭一看,十四弟還正哭得有勁。他一邊哭著,一邊還鬧著要太監(jiān)們把棺木打開。說要再看看皇阿瑪,說他一眼沒見皇阿瑪,老人家就去了,說什么他也不信。大殿里的侍衛(wèi)、太監(jiān),宮女們哪見過這陣勢呀,誰也不敢有什么表示。老八一看,十四弟鬧得正是時候,也正是地方。便上前一步來到各位皇太妃們面前說,“列位皇太妃,你們都是長輩,該出來說句話,不能由著老十四這樣鬧下去。一來這樣與體統(tǒng)不合,二來再鬧也會傷了他的身子。求你們出來幫我維持一下,成全了老十四的這點孝心?!?
老八沒有說要怎么個“維持”法,是拉,是攔,是勸還是跟著老十四一塊哭呢?可是老八說的理由卻誰都沒法反對。特別是他禔到了皇太妃這個名號,更是讓德妃心里難受。她也是皇太妃,眼下正在哭鬧的是她的兒子,可是當著皇上的同樣也是她的兒子呀!她知道母以子貴,她馬上就將成為皇太后。她不出來說話,又讓誰來說,誰又敢出來說話呢?她也十分清楚,允禵今天是沖著他四哥來的。他是因為心里不服氣,才故意這樣鬧的。她還知道,這個允禵和他哥哥一樣,也是個寧死不肯回頭的倔脾氣。她是做母親的,她必須讓這兩個斗紅了眼的同胞兄弟重歸于好,讓他們之間的誤會不致被人利用,這才算是盡了當母親的責任。德妃懷著不安的心情走到允禵身邊,用手撫摩著他的發(fā)辮說:“好兒子,你不要再哭了。你剛從外邊回來,這樣哭法會傷了身子的。”
允禵在剛進殿時,就已經(jīng)瞧見自己的母妃了。他也看見,母妃正和別的皇太妃一樣地跪著,而且并沒有跪在最前邊。這就是說,母妃現(xiàn)在還沒被晉封為皇太后。既然母妃還不是皇太后,那么我句粕以不承認胤禎這個皇帝。好,這就是個空子,是個可以把天翻過來的空子。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妃,突然大聲說:“不,你沒有權(quán)力管我,你穿的是皇太妃的服色,你不是皇太后,你管不了我這個大將軍王…”
他還要再說下去,可是德妃烏雅氏已經(jīng)勃然變色,只聽她大喝一聲:“胡說!來人,給我把他架到一邊去!”殿下侍衛(wèi)們“扎”地答應(yīng)一聲,就要上來架人??墒?,允禵豈肯服軟。他已經(jīng)看見雍正皇帝在太監(jiān)頭子李德全的攙扶下走了過來,便干脆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怒目注視著走上前來的侍衛(wèi)們。侍衛(wèi)們?nèi)急凰?zhèn)住了,他們知道十四爺就是馬上動手殺人,你也沒地方喊冤去,所以一個個嚇得兩腿戰(zhàn)抖卻不敢向前。德妃看見侍衛(wèi)們膽怯的神色,更是怒不可遏,她斷喝一聲:“鄂倫岱,架起他來,要他先給皇上行禮!”德妃錯了,她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讓鄂倫岱來拉允禵。這鄂倫岱本是個八旗子弟,又是八王爺允禩的表哥。原來還曾當過老皇上康熙的侍衛(wèi),因為在避暑山莊里鬧事,被康熙發(fā)到外邊去當了個下級軍官。允禵出征時,老八為了在他身邊安釘子,便把鄂倫岱派到允禵跟前當了個貼身侍從。但老八聰明反被聰明誤,沒想到鄂倫岱剛到軍中不久,就被允禵收買了,反把他派回京城來打探、肖,急。咽;知這個鄂倫岱卻是個見風(fēng)就倒旗的人,回京后一看形勢對阿哥黨不利,馬上就又投靠了四王爺。四王爺當了皇上,他便順理成章地當上了皇宮侍衛(wèi)。像鄂倫岱這樣反復(fù)無常的小人,允禵能把他看在眼里嗎?他恨他恨得牙都發(fā)癢了。德妃哪知道鄂倫岱的底細呀,她不過是看他個頭大,有力氣,才要他來拉允禵的。誰能想到,卻正好把這小子送上門來。允禵一見他走了過來,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只見他掄開胳膊,“啪”地一個巴掌打在鄂倫岱的臉上,直打得他倒退了幾步才站穩(wěn)了身子:“混蛋,你是什么東西,竟敢來管爺?shù)氖拢扛嬖V你,爺是天璜貴胄,金枝玉葉,而你卻是個豬狗不如的下賤胚子。你給爺滾到一邊去,要不然爺就宰了你!”他回頭看看已經(jīng)來到身旁的皇帝,沒有一絲的膽怯,更沒有向皇上行禮的打算,卻氣哼哼地說,“四哥,你都看見了吧。那就好,你來替我管管這個沒上沒下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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