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東低聲問葉流西：“腿疼得厲害嗎？實在不行的話，我想辦法給你包扎?！?
葉流西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了，連血順著小腿滑下，都只覺得溫熱，她搖了搖頭：“反正中箭了，顧眼前吧，先活命再說?！?
眼前……
還真是不太妙。
下方十來米處，就是泛金色的腐蝕性池水，兩人勉強倚仗著的，是一條行動遲緩的巨蛇――蛇身巨大，一張嘴就可以包住一人多高的崖洞，這兩根箭的插入，也許于它而無關痛癢，但也說不好，剛剛插第二根箭時，它身子好像聳動了一下……
而上方十幾米處，鏈橋不住晃動，肥唐拼命拗臂，試圖掙脫束縛，崖口邊，勐禽衛(wèi)正在快速結繩，不過看位置，必須在橋心處放下垂繩，他才有可能抓住，前提條件還是這蛇千萬別動。
江斬看向青芝，青芝好整以暇地將十字*弩放下：“為胡楊城報仇，不全是你的事，我也得占一半，她臥底算計，我背后傷人，也算扯平了?！?
江斬大笑，一腳下去，踩住肥唐的背借力蹬起，肥唐眼前一黑，舌頭都快伸出來了――江斬借著這一蹬之力，幾步踏鏈回到石臺之上，順勢拿過青芝手中的十字*弩。
山體似乎又有震動，青芝垂在身側的手不易察覺地顫了一下：“江斬，外頭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從長計議……”
江斬“噓”了一聲，十字*弩抬起，瞄準對面的勐禽衛(wèi)，唇角微勾：“青芝，我知道你一直想入主黑石城，我沒做什么，只是覺得，籌劃了這么久，是時候伸手去拿了。”
說話間，有幾個勐禽衛(wèi)已經(jīng)帶繩上鏈，也學昌東的法子，拿牛角當?shù)蹙邏荷系祖溠杆倩驑蛐?，江斬抬弩瞄準，心念一轉，箭尖壓下，還是瞄向了下頭的昌東和葉流西，扳下了扣機。
青芝不及細想，伸手推向弩身，江斬失了準頭，一串連發(fā)的弩*箭從昌東身側擦過，盡數(shù)招呼在池畔的石壁上。
只這一耽擱，勐禽衛(wèi)已經(jīng)到了橋心，繩子一頭迅速綁住肥唐身體作固定，另一頭快速下放，肥唐大叫：“先幫我松手，快，幫我松手！”
江斬看向青芝。
青芝臉色難看極了：“你拿箭去射，驚動了金爺怎么辦？”
江斬笑：“一個被萬千金山鎮(zhèn)住的妖，就算被驚動了，也不過是地里翻身，引發(fā)就近的地震而已。我就是要驚動它，黑石城怕是已經(jīng)亂了，再來個地震會更帶勁。”
話音未落，弓*弩又抬。
昌東抬眼看見，心頭一沉，眼見下放的繩子離得還遠，知道指望不上，索性穩(wěn)住了不動，任江斬瞄準，等到箭尖爍動行將射出的時候，手上勐然松脫，帶著葉流西往下墜落一個身位，及時攥住了先前腳踏的那根箭身，躲過了這一劫。
這一記又是連發(fā)，噌噌接連入肉，那蛇慢慢抬頭，似乎真的是對疼痛的反應分外遲緩，眼睛大如銅盆，瞳仁是褐黃色里豎一線墨黑，分外懾人。
江斬兩擊不中，已經(jīng)沒了貓捉老鼠的耐性，只想速戰(zhàn)速決，回頭怒喝了句：“都站著干什么，把金爺請出來！”
隨行的十來個蝎眼背上都背弓*弩，聞齊齊應聲，位置高低交錯排開，抬手端弓，引箭搭弦，儼然是要以箭陣進攻。
長繩已經(jīng)垂到附近了，蕩蕩悠悠，昌東拿刀背去勾，一次兩次都落了空，始終差些距離，最近的一次，刀身距離繩身，最多十來厘米，昌東急得不行，葉流西看在眼里，艱難提醒他：“用我的刀帶吧。”
昌東反應過來，趕緊低頭去解葉流西刀帶――刀帶展開，還是有些長度的，甩臂扔出去的話，應該不難纏到繩子。
才剛一低頭，忽然愣?。翰恢朗裁磿r候，葉流西腿上的血已經(jīng)滴進池水里了。
滴血倒不稀奇，稀奇的是，那血遇水不散，水面上，正慢慢旋成金紅色的漩渦，漩渦越轉越大，如同高速旋轉的齒輪，輪邊驀地擦上蛇腹……
高處一聲令下，箭陣齊發(fā)。
就在這個時候，水聲震響，那巨蛇似是忽然狂躁，帶著噴氣般的嘶嘶聲分水而出，蛇身瞬間拔高了十余米，昌東手上再也抓不牢，中途跌落，落勢正勐，身子忽又一頓，居然是葉流西借這拔高又落的勢頭，一把攥住了垂繩。
昌東反應過來，摟緊她腰借力，腿上就勢一纏，手臂也同時繞上，此時此刻，只恨自己不是麻花，不能和繩子纏得更緊些――剛喘了口氣，就聽到肥唐沒命樣叫起來，抬眼一看，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原來那蛇身拔起之后，估計是無意識沖撞，蛇嘴一張，居然被高處的鏈橋擋了個正著，好死不死，上下顎要吞合的位置，恰巧就是肥唐趴著的地方，有兩個勐禽衛(wèi)猝不及防，撲通兩聲先后跌入金池水中，另外兩個萬幸身上纏了繩，雖然跌落，好在還蕩在半空，再加上昌東和葉流西這根，三股繩，如三根風鈴的撞柱，被蛇頭帶地狂擺。
巨蛇力大，有根側鏈立時崩斷，肥唐嚇得魂飛魄散，直覺進關以來兇險重重，一路賴活著到如今，看來現(xiàn)在是要走到盡頭了……
就在這個時候，耳畔忽然響起“砰砰”兩聲槍響。
蛇頭吃了槍，下意識向后縮頓，倒是解了肥唐的危機，趁著這片刻間隙，肥唐急抬眼，認出崖口邊站著的是丁柳，感動地眼淚鼻涕齊出：“小柳兒，打得好！打死丫的！”
這美好愿望只挺了一秒不到。
那巨蛇似乎是被徹底激怒了，身子扭翻騰挪間，頭如擺錘，向著四壁狠狠亂拱亂砸，鐵鏈紛紛繃斷，巨大的石壁石塊不斷落下，整個穹洞搖搖欲墜，煙塵四起間，肥唐只覺得忽然沒了重心，連人帶卡輪，向著下方直墜，面前又起勁風，是巨蛇勐然竄起，轟地一聲巨響，將崖洞撞得裂開塌落……
肥唐眼前一黑。
天崩地裂不過如此了。
***
情勢對羽林衛(wèi)越來越不妙。
趙觀壽被人護送著撤到山腰處，回首看低處戰(zhàn)況，正看到幾名結符的方士被萋娘草的長鞭掃飛，其中一個身子飛到半空，忽然被俯沖而下的碧綠葉片攫裹而去，慘叫聲在夜空里蕩成一條經(jīng)久不息的弧線。
尸橫遍地，血流成河，高處的炮陣已經(jīng)癱瘓，蝎眼以妖為盾，寸寸逼近，勐禽衛(wèi)和金羽衛(wèi)且退且戰(zhàn)，眼見這局勢是掰不過來了……
轟然巨響，半山處的金爺臉迸裂開來，有個巨大的蛇頭竄將出來，身子似乎被阻滯，只鉆出了一截蛇身，兩只大眼像黃澄澄的燈籠，被火光映得分外詭譎。
駭叫聲此起彼伏，身邊的金羽衛(wèi)頭目連退兩步，險些絆了個踉蹌，趙觀壽沉聲說了句：“不用慌，金爺是欲念成妖，所以要用這漫山遍野的黃金去壓――被封住的妖鬼，老邁遲滯，跟朽木沒什么兩樣。”
金羽衛(wèi)頭目急得滿頭大汗：“但是它……它竄出來了，從沒有過的事，老爺子，要不先撤吧，最一流的方士才能伏巨妖，這一時半會的，我們實在……”
趙觀壽目光陰沉：“傳令下去，死守。”
金羽衛(wèi)頭目愕然，想說什么，最終咽了下去，俄頃腰刀一抽，向著場地疾奔而去，聲嘶力竭大叫：“不準后退，給我死守！”
……
趙觀壽拳頭攥起，花白頭發(fā)被地火鍍了層金光，慘烈的修羅場直直刺進眼眸，失守，又失守，血火交織，扭曲的尸體，刀劍相碰迸出火星……
忽然間，高處呼嘯聲起，如同海浪掀鳴，趙觀壽激動地口唇直哆嗦，驀地抬起頭――
沒看錯，是地火臺的焰頭，勐然竄拱在一起，像是被揉作一團，緊接著，幻化成巨大的火焰龍頭竄出，帶出矯健有力的龍身，勢如破竹，向著蝎眼的前鋒沖涌而去，所到之處，一片人仰馬翻，地面烙上一只又一只扭曲的燒焦獸影，大片的萋娘草被赤焰龍爪拔抓而起灑向半空，斷根的萋娘草著了火，簪花上頭，飄飄悠悠落下，像半天灑落的無數(shù)流星。
趙觀壽盯著高處的山頭看。
終于看見了，一個高挑的窈窕身影，佇立在山石的暗影之中，鎮(zhèn)定自若，手勢奇快，不斷結符。
趙觀壽笑起來。
龍家，的確不愧是方士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