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華放下茶杯，些許自嘲，“這事我縱不說，以后魏大哥也會知曉。與其叫人亂傳，不如我告訴你，陳二對我不尊重，陳太太也糊涂，我原想帶萱姐兒一起出來，陳家不放孩子，我就自己出來了。”

魏東家臉色頓時難看至極，沒忍住低罵一句臟話，道，“真?zhèn)€敗家敗業(yè)的混賬東西，也不知陳叔上輩子造了什么孽，修來這樣的畜牲?！?

褚韶華最是好臉面之人，不愿多提此事，轉(zhuǎn)而道，“魏大哥你如何把這鋪子盤下來了，當(dāng)初聽陳二說，這鋪子是叫一個姓鄭的東家盤下的。”

魏東家道，“當(dāng)初你們走后，陳二搬到鋪子里來，我們離的遠，也便不大走動了。當(dāng)時你們就回鄉(xiāng)了，他在這北京城的事，我要說了怕得污了你的耳朵。那姓鄭的原是在八大胡同的營生，說是買，不過是抵了他在八大胡同那些花酒的債。陳二倉惶回鄉(xiāng)，我想他既是回了鄉(xiāng)，這事告訴你們無非就是心里添堵，便沒說。姓鄭的也不懂經(jīng)營，就把鋪子出手賣了。這鋪子地段兒不錯，先前又是陳叔的鋪子，我索性盤了下來?！?

“有魏大哥經(jīng)營，以后必能生意興旺。”褚韶華道，“原我還百思不得其解，當(dāng)初東單鋪子賣了，已有足夠的活錢。這老鋪，不論地段兒還是經(jīng)營，一直沒什么問題，如何只過一年陳二就賣了鋪子回鄉(xiāng)，原來是有這般緣故。今日也算是解了惑。說來，我原還想去你那舊鋪子尋你，幸而沒去，不然也是走個空。”說著自包中取出一包大洋，推到魏東家跟前，褚韶華道，“陳家死活要留著萱姐兒，我現(xiàn)在實在帶不走她。以后去上海，短時間內(nèi)怕也回不來。陳家那里，我留了約兩百大洋之?dāng)?shù)，若陳家有良心，總會養(yǎng)她長大。這是二十塊大洋，我也沒別的所求，以后逢年過節(jié)，魏大哥置些東西，打發(fā)人捎帶過去，就說是給萱姐兒的。陳家不是良善之家，眼下無礙，以后卻不好說。有你這里的親事吊著，只要你家里日子富足，他們縱不能待她太好，也能看你面子一二的?！?

魏東家原與陳老爺相交莫逆，當(dāng)初也是誠心結(jié)親，縱是陳家敗落，他心中亦是欽敬褚韶華的品格能為，是極愿意這樁親事的。卻是不想中途生出這許多變故，陳家今衰落至此，魏東家并非因陳家失了家業(yè)可惜，縱家業(yè)一時凋零，可有褚韶華這樣的人，若陳家一心一意，東山再起也不過是時間的事。魏東家傷感的是，自陳老爺陳大順父子去后，陳家竟是淪為這般不堪之家。魏東家再不能收褚韶華這錢的，給她推了回去，“這是做什么，你如今要南下，多些銀錢傍身方好。萱姐兒那里，那是我家兒媳婦，便是你不說，我也記掛著她，斷不會叫人欺負(fù)她?！?

褚韶華堅持，“魏大哥，這是我做娘的一點心意。我不托你，難道你叫我去托別人？”

魏東家見她如此，想想便收下了，正色道，“你放心，我必會每年著人探望，必使兒婦平安長大。就是你我兩家親事，也必是出無悔?！?

褚韶華鄭重謝過。

魏東家與褚韶華說了許久的話，包括褚韶華一定要去上海的事，讓魏東家說，不若留在北京，可互相扶持。褚韶華搖頭，“我必要去最繁華之地，謀最大富貴。”

兩人說一時話，魏東家打聽了褚韶華現(xiàn)在住的地方，原想邀褚韶華回家住的，褚韶華卻是婉拒了。相對于陳家的一落千丈，褚韶華的孤獨無依，魏家近兩年卻是愈發(fā)興旺，非但生意興隆，就是家里，褚韶華也知去歲魏太太又給魏東家生一女。兩子兩女，稱得上人丁興旺了。

褚韶華臨走時說，“魏大哥也不必同嫂子提我過來的事，上海那樣的地方，多少男人想出頭都不容易，何況我一個女人。我此一去，未知福禍，以后能不能回得來，也得兩說。魏大哥只當(dāng)未曾見過我，不然，叫嫂子知道，也無非是多些擔(dān)憂罷了?！?

自魏東家這里告辭，褚韶華未再去周太太那里，只是寫了封短信，放到信箱，待周太太知曉，也便知她南下之事了。

第二天中午，陳大力魏東家便都過來了，潘家也打發(fā)人送了些東西給褚韶華，多是路上吃食。褚韶華知大家好意，待下午退房后，一并去了車站，褚韶華買的是二等座，車站還有專門的女性侯車室，聽說待上車后亦是男女車廂分開來坐的。兩人直接送褚韶華到站臺，待褚韶華上車坐了，隔著車窗看她將行禮安置好，不多時，火車笛聲劃破天際，褚韶華向外朝兩人揮揮手，便隨著火車的隆隆聲響，褚韶華終是遠離了這座數(shù)百年的巍巍皇城，遠離了她年輕時代帶給她最大悲痛最大醒悟的家鄉(xiāng)，也遠離了那個由她骨血造就，自她身體分裂而出的小小肉團兒，那個會軟軟的叫她“媽媽，媽媽”的孩子。

自此，天高路遠，再見已是經(jīng)年。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