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陳大順看得開，他道，“這世上，自來是能者居之。小邵東家既有這本事，這生意他得了也不為奇。咱們畢竟是一個縣的，雖這大實(shí)惠咱們沒得上，可一個縣的鄉(xiāng)親，我看小邵東家為人也極爽快，不似那些留洋后就瞧不起人的。就是縣里有這么個出息人，也是好的?！?

“這話是。當(dāng)初魏太太出事，去求邵東家時，邵東家一句推辭的話都沒說就幫了忙，可見其為人仁義?！瘪疑厝A望著丈夫，感慨道，“我這人，平生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沒本事。你說，我娘家是那個樣子，但凡我爹我哥能提起半點(diǎn)來，多的是掙錢的機(jī)會。可有時，我就是瞧著有這樣的機(jī)會，也不敢同他們說。再到咱們家，自家生意還忙不過來哪，也顧不到旁的。宋家我沒打過交道，可你不曉得，年后你跟爹來北京，宋舅媽跟咱媽干了一仗。就憑宋舅媽這樣的性子，什么事敢勞動他家呀。我最見不得這等不通事理的人?！?

陳大順眉毛一動，“舅媽和咱娘怎么干仗了？”

“說到底還是為二弟妹的嫁妝?！瘪疑厝A大致同丈夫說了這事，道，“當(dāng)時都撕扯起來，我使勁兒攔著媽，二弟攔著他丈母娘，這才沒打太厲害。”

陳大順聽的直想笑，同妻子道，“大舅媽那人，自以為比世人都精明能干的，她那些個小手段，無非就是讓表妹拿捏住二順如何如何，沒半點(diǎn)兒用正道兒上的。當(dāng)初死求白賴與咱家結(jié)親的還不是她?！?

褚韶華不禁問，“當(dāng)初為什么結(jié)的親?。俊辈皇邱疑厝A說話不好聽，公公的眼光一向不錯，聽說就是現(xiàn)在小叔子到柜上幫忙，公公也不讓他接觸任何錢財(cái)。憑公公的眼光，如何給小叔子定下這樣一門親事。當(dāng)然，并不是說宋蘋就配不上陳二順，可憑陳家的條件，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

當(dāng)然，也有可能人家就是親上做親。

不過，陳大順道，“當(dāng)初咱爹剛開始做生意時，家里銀錢很不湊手，姥爺把棺材本拿出來給爹湊的本錢。咱爹也一直感激姥爺，其實(shí)后來爹的生意做起來，非但銀子還了，還給姥爺在村里置了二十畝的上好肥田。舅舅家但凡有事，咱家也從來不袖手。后來咱爹跟太丈人他老人家不是交好么，小時候就把咱倆的親事定了，大舅媽就一直存了這心。爹原是不置可否，后來姥爺上了年紀(jì)，一場病沒熬過來就去了。大舅媽硬是說，姥爺臨終前最記掛的就是二弟和蘋妹妹的事。我同你說，咱姥爺可不是這樣的人?！?

“那也不能為這么句莫須有的話，就真定下親事吧？”褚韶華是沒有兒女，若是有兒女，她可不是這樣輕易被糊弄的性子。

陳大順嘆氣，“你不曉得大舅媽這人，要是用你時，當(dāng)真是個鉆營好手。那會兒二弟才六七歲，她見天的接二弟到她家去住，一去了就頓頓給二弟燉雞燉鴨的招呼，二弟小時候拿她當(dāng)親娘。她那人，一面籠絡(luò)著二弟，一面巴結(jié)咱娘。咱娘過日子摳兒，大舅媽但凡有了什么新鮮吃食，自己一口不吃，先給娘送去。你說說，咱娘哪里禁得直這個，咱爹年下回家，大舅一家子去拜年，大舅媽問二弟，你喜歡誰啊，他說喜歡蘋蘋妹。大舅媽又提姥爺當(dāng)年如何如何，娘也瞧著蘋表妹好。你說，這親事能不定下來么?！?

饒是褚韶華也聽的目瞪口呆，深覺宋舅媽是個深藏不露的，原來為了給閨女謀劃親事還能這樣。只是你既是給閨女謀劃了這樣的好親事，你倒是把閨女教好啊。褚韶華道，“我瞧著二弟妹可不像大舅媽的性子?！?

“二弟妹的性子更像大舅些。不過，都不像姥爺，姥爺去的早，不然要是姥爺見著你，不知道有多喜歡?！标惔箜樀溃霸劾褷敾钪臅r候，個子又高又瘦，人長的也是濃眉大眼，出名的俊?？上В鍌€兒女，沒一個像他的，都是像姥姥，個子不高不矮，長相不丑不俊。連帶我們兄弟，都是像大舅，長相沒一個像姥爺?shù)??！?

褚韶華是自家男人自己瞧著好，連忙說，“大順哥你長的就挺俊，而且，你個子就是那種又高又直的，穿衣裳好看。再說，男人光看長相有什么用，我哥我爹都長得好，有個屁用，我一想到他們就堵心。”

陳大順見妻子兩遭都提岳家，便道，“要不托人給岳母捎些錢回去。”適當(dāng)?shù)难a(bǔ)貼岳家些，陳大順并不介意。

“你甭提這個。我心里有數(shù)。”褚韶華與這個時代的大多數(shù)愛補(bǔ)貼娘家或是愛搜刮娘家的女性都不一樣，她道，“我媽的一顆心都在我哥身上，這老話說的好，救急不救窮，要是家里有什么急事，這不消說也得幫忙。如今不過是日子窮些，好吃懶作才窮哪。不必管，我最恨這種不爭氣的人家，要是餓死，那也是活該！若是餓不死，自己能就爬起來掙口吃的！北京城這么大，我爺爺攢了一輩子的家業(yè)，兩個好端端的鋪?zhàn)?，我爹接手沒半年就都敗完了。我就不明白，得怎么無能的人才能在北京城都尋不到口吃的，硬是回了鄉(xiāng)下。如今日子不好也是自找的！當(dāng)初我爺爺去逝前，給我留了足足五十兩的嫁妝錢，他老人家這輩子，最疼我了。結(jié)果，那錢我連個影兒都沒見著，都叫他們糟沒了?！?

褚韶華想到娘家就生氣，陳大順安慰她，“都過去了，咱們好生過日子，五十兩銀子也不難掙。”

“說的是這回事兒。”

夫妻倆說些家長里短，夜深也便漸漸睡了去。第二天一早，褚韶華起床煮了二十個雞蛋，早早的開始燒早飯。小邵東家李掌柜也都起的很早，見褚韶華在燒飯了，陳大順已經(jīng)把邵家的騾子喂好了，小邵東家心里真叫一個感激，想著陳家人行事真真是極好的，連忙說，“弟妹，你別忙了，我們不在家吃了，去路上隨便買些煎餅油條的就成?！币蛩汝惔箜樎蚤L，就稱褚韶華弟妹了。

褚韶華自灶畔起身，笑道，“我想著你們怕也沒空在家坐著吃早飯，趁著天早涼快趕路是正經(jīng)。我煮了幾個雞蛋，搭配著油條煎餅的一起吃，頂時候。水壺我給洗過灌好了，兩壺是昨天的開水，不太燙了。還有兩壺是今早燒的新水，我在外頭晾了晾才灌的水壺，還是有些燙，你們喝時留心，別燙著?！闭f著把水壺，煮出來用小布包包好的雞蛋干糧都交給小邵東家。

小邵東家看她一身桃紅衣裙，眉目如畫，雙眸含笑望來，也不由一笑，忙接了褚韶華手里的東西，說，“有勞弟妹了?！?

“這還不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瘪疑厝A看大順哥幫著李管事套車，陳老爺陳二順那里也起來了，陳二順也過去幫忙。見此時天不過蒙蒙亮，不過，大家都是生意人，做買賣就是這樣，別人瞧著光鮮，實(shí)際上的辛苦，當(dāng)真只有買賣人才曉得。

陳老爺輕聲叮囑了幾句，沒再虛留，小邵東家李掌柜便辭了陳家，駕著騾子大車回鄉(xiāng)收糧去了。陳二順是個眼尖的，知道大嫂一早起來給邵東家他們準(zhǔn)備一些路上吃用的東西，回頭見著剛梳好頭出來的媳婦自房里匆匆出來，真真是心下憋氣，想著怎么人家就處處想到前頭去，自家就是這么個笨東西。不說陳二順，就是陳老爺也不禁多看了宋蘋一眼，做公公兼姑父的，對兒媳婦一般都沒什么看法，可今天陳老爺就見大兒媳一早起床給小邵東家他們準(zhǔn)備熱水吃食，這個二媳婦竟是起的比二兒子都晚，陳東家真是后悔當(dāng)初應(yīng)下這樁親事。真是寧可娶個家里沒錢，也精明伶俐的媳婦！

像褚韶華，真是做事處處熨帖，就是脾氣大些，翻臉就要收拾婆婆，陳老爺對這個兒媳也是很滿意的。至于那還在炕上酣睡的蠢老婆子，昨晚陳老爺回屋，實(shí)在氣不過，還悄悄捶了兩下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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