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后,陸苗沒有回房間。
她背著書包站在門口,把走道里的對話聽去了大半。
陸苗沒見過江皓月哭,也沒聽過他喊疼。
她在醫(yī)院看見他的時候,他沒有;在浴室摔倒了,他沒有;被同齡的小孩欺負了,他沒有……所以當他平靜地接受一切后,全部人理所應(yīng)當?shù)耐浟?,那傷該是有多疼的?
她聽見他一抽一抽,壓抑著喘不上氣的哭聲,才恍然大悟,這疼,直疼得他痛不欲生。
對于江皓月來說,他們都是外人。他說著“我自己就行”、“不用麻煩了”,來謝絕外界的好意。面對他的母親,他卻是想極盡全力地挽住她的手,他問她:“能不能帶我一起走”。
陸苗生在健全的家庭,從未像他一般,擔驚受怕著自己被遺棄。可是,她被那股慌亂和太濃重的悲傷感染,竟然跟江皓月一起哭了起來。
她哭著哭著,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立場哭得這么慘……彼時她胸前的紅領(lǐng)巾拆下被當成手帕,陸苗攥它在手心里,已經(jīng)硬生生哭濕了半條。
江皓月的媽媽跟他說了“對不起”,之后,陸苗就再沒有聽見江皓月的哭聲了。
她嘗試尋找他的蹤跡,感知他情緒的變動,于是,在房門邊一直站到夕陽西下,夜幕捎著月亮爬上天空。她側(cè)耳,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點一點淹沒于樓里各家各戶熱熱鬧鬧響起的炒菜聲與交談聲中。
陸永飛和林文芳不久也下班回家了。
陸苗看著她媽媽萬年如一日地對她嘮嘮叨叨,拎著菜進了廚房,她爸爸坐在沙發(fā)上開啟電視,按照慣例看起了晚間新聞。
家里暖黃色的大燈一亮,她又回到她熟悉的人間。
晚飯時,陸苗明顯的胃口不佳。
筷子撥弄著碗里的米飯,好不容易夾起一筷,剛到嘴邊,忽然吃不下了,她心事重重地蹙起眉頭。
“我們有沒有什么菜能給江皓月送過去的?”
林文芳停了筷,覺得陸苗太反常了:“怎么啦?你頭暈嗎?”
“是不是感冒還沒好?”陸永飛附和她,一起開始擔憂:“孩子媽,要不要給苗苗測個體溫?”
陸苗心里憋了事,可那是江皓月的“私事”,她不打算跟他們說。
“我沒發(fā)燒,沒生病……”
她氣悶地咽下滿腹憂郁,沉默不過半秒,恍惚間被點醒:“江皓月生病了?!?
“嘖嘖,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绷治姆夹λ?。
“這一陣,我給小江送點菜,你吃飽飯了,恨不得要再吃一頓,把他的份也吃了。他生病,你就差沒在家里放鞭炮,誰不知道你偷摸著有多高興……”
“唉,我很過分,對吧。”
陸苗沒有反駁,情緒愈發(fā)萎靡。
“媽媽,給江皓月熬點中藥吧,我上次生病吃的那個。江皓月生病了,都沒人給他熬中藥?!?
“人家吃西藥啊,”陸永飛忍俊不禁地提醒她:“你不是為了他能不費勁地吃西藥,你自己卻要吃中藥,跟我們鬧了幾天脾氣嗎?”
“哦?!标懨邕@才想起來。
陸永飛夫婦見她沒招獻殷勤,終于肯靜下來吃飯了。
才吃沒幾口……
“那我等等問問江皓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洗澡,他今天還沒洗?!彼窒氲搅诵碌?。
隔壁,江義破天荒地這么早回家。
他在街上買了鹵味和一些盒裝的糕餅,一進家門就興奮地招呼兒子來吃。
“贏錢了?”江皓月難得見他買這樣的東西。
“和那個沒關(guān)系,”江義邊脫外套,邊往沒開燈的內(nèi)間瞅:“你媽媽呢?”
聽牌友說在附近看見陳露坐在車里,他在路上帶了些吃的,匆匆忙忙就趕回來了。
江皓月拆開糕餅的包裝,眼也沒抬:“她走了?!?
江義爆了句粗:“早知道不買東西,能快點回來?!?
糕餅的包裝剛拆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趕在這個節(jié)骨眼,屋里的兩人都被著聲音吸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