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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祿子,祿子......”
低沉而又蒼涼的呼喊,像是穿過了千山萬水,無限悠遠(yuǎn),也無限攝人心魄。
渾渾噩噩的廣文祿似乎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然而,每當(dāng)他茫然抬頭,放眼四周,呈現(xiàn)出的景象卻能在一瞬間令他心灰意冷。
人,都是人,可憐又無助的人。他們沒了命的奔跑著,呼喊著,哭泣著,顫抖著。裹挾在他們之中,廣文祿腦中空無一物。手腳似也全然不聽他的使喚,自顧自動著。視線再一次模糊,他現(xiàn)下只知道,自己正在往前跑。
他實(shí)在太累了,白日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而后,氣未喘定,接踵而至又是近二十里的殘酷強(qiáng)行軍,任鐵打的人,也遭不住這份摧殘。況且,說是強(qiáng)行軍,倒不如說自己以及眼下身邊不計其數(shù)的“袍澤”都是沒驅(qū)趕著的牛羊。手執(zhí)利刃的“放牧者”就在身后兇狠地監(jiān)視著不斷前行、手無寸鐵的“羊群”。人人不語,心中皆知,不說回頭,只需停一停步子,頃刻招呼上來的,就將是無情的殺戮。
廣文祿靈魂出竅也似,以為會無窮無盡地跑下去。他僅著草鞋的雙腳早已和絕大多數(shù)人相若,起滿水泡、鮮血淋漓。過度的疼痛、透支的疲勞使他身體與精神上都逐漸麻木,他相信,再過不久,他就將與沿路倒下的許多人一樣,不是活活累死,就是給追上來的兵士砍死。
沒有人說話,甚至一星半點(diǎn)的咒罵也沒有一句,這種時刻,哪怕多說一句也是徒耗精力。耳中唯一能聽到的,只有那此起彼伏,泰山壓頂般沉重的呼吸聲。
“嗶——”
也不知是幻覺還是怎么,一道尖利的哨聲劃過天際,緊接著有人喊:“住了,住了!”
起先,包括廣文祿在內(nèi),很少有人理會,他們都認(rèn)為自己聽到的聲音并不真實(shí)。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慢慢停下步伐,連帶到廣文祿這里時,他才真真切切確認(rèn),這漫長的奔跑,終于可以結(jié)束了。
“呼啦!”疲憊已極的廣文祿幾乎是在瞬間就要癱坐在地??墒牵€沒等接觸到地面,手臂就給人強(qiáng)有力地拽了起來。
“唔?!闭f實(shí)話,這一拽的力道太大,直讓廣文祿感到生疼。他齜牙咧嘴著朝那出手之人看去,但見一滿面亂胡茬的漢子正瞪著自己。
那漢子身材敦實(shí),濃眉大眼,雖然滿臉是汗,可神態(tài)比之旁人要宴然不少,呼吸也并不急促??吹贸?,適才這強(qiáng)度極大的長行軍對他而,尚在可承受范圍內(nèi)。
“喘息未定,地上又涼。跑沒跑死,你這一屁股扎下去,可要把自己坐死?!遍L跑之后不可急于坐定休息這是常識,廣文祿當(dāng)然也知道,只是他太累了,什么念想也沒有,那堅硬冰冷的大地當(dāng)下對他而不亞于溫暖舒適的被褥,一不留神自然就著了道。
“多,多謝大哥......”廣文祿見對方好心相助,又比自己年長,感激道了聲謝,只是話沒說完,喉中一口灰痰先咳了出來。
這一口痰差點(diǎn)吐在那漢子的腳背上,廣文祿很不好意思,正要道歉,那漢子卻不容他分說,先一巴掌將他腦袋按了下去。
那漢子的力氣實(shí)在是大,蒲扇般的手掌壓得廣文祿根本抬不起頭。他彎腰急喘幾下,用余光從人縫中環(huán)視,才發(fā)現(xiàn)原先散漫奔跑著的漫漫人群從最外圍開始不斷向中心方向收縮。由此可知,這必然是后面監(jiān)陣的兵士們追了上來,刻意驅(qū)趕的結(jié)果。
“日他娘的,趕雞鴨牛羊嗎?”廣文祿正在觀察聳動驚恐的人群動向,那漢子卻小聲罵了一句。
隨著人群的涌動,最終,廣文祿也和身旁的人一樣,慢慢坐到了地上。地上的確冰涼硌人,但廣文祿不在乎,要是可以,他情愿仰面朝天,就在這地上躺上一宿。
好不容易略略休息的人群中很快傳出無數(shù)嗡嗡議論,廣文祿無心與人說話,低著腦袋閉目養(yǎng)神,哪知只過一會兒,耳畔聽見有人對罵起來。
“羅大哥,消消氣,南營的兄弟伙,不懂事體!”
廣文祿抬眼循聲看去,只見一臂距離外,方才那漢子抱臂坐著,擰著臉氣呼呼的,有一兩人正在勸他。
“南營算什么東西?還有臉面叫咱兄弟?要不是那姓楊的心黑手辣,咱們有這么容易敗了?”那漢子吹胡子瞪眼,氣到頭上,大聲怒道。他嗓門大,一出聲就引起了十余步距離內(nèi)所有人的注意,身邊人怕因他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都低聲勸他。
看得出,這漢子有點(diǎn)名氣,不然,偌大的人群,各部編制蕩然無存,成百上千的人雜亂在一起也不會恰好就這幾個認(rèn)識他。果真,幾步開外,也有認(rèn)識這漢子的,有的附和著安慰,有的則幸災(zāi)樂禍冷嘲笑。
廣文祿聽他罵南營,以為同是北營的袍澤,便問道:“大哥,你是北營的?請問尊姓大名?”
那漢子聞,看看他道:“咱家叫羅威,不過這‘羅’既不尊,‘威’也不大?!闭f到這里補(bǔ)充一句,“咱家不是北營,是大營的。”
“大營的?”廣文祿愣了愣神,他作為北營的一份子被俘虜,后來有混入一批人,當(dāng)初以為只是南營來的俘虜,不想如今大營的俘虜也齊聚一處。
“有啥好吃驚的?”那自稱羅威的漢子說道,“咱們?nèi)鬆I的人好些年沒坐一起親熱親熱,這下倒好,遂了愿了。”
廣文祿聽他表面調(diào)侃,實(shí)則悲哀,嘆口氣道:“袁天王真......”
“翹辮兒了?!痹w在三大營兵士的心中有若神明,廣文祿怕冒犯了尊諱,尚在措辭,羅威老不客氣替他說了出來。
“腦袋都給人掛到半空中咯,還能有假嗎?”看上去,羅威似乎對袁韜并沒有那么感冒。
“唉,可嘆......”廣文祿是在半年前加入袁韜軍的,那時候有一股流賊屠戮西鄉(xiāng)縣,他家破人亡,跟著一伙流民逃荒躲入大巴山,輾轉(zhuǎn)被袁韜收編。他年紀(jì)很輕,入伙時間又短,聽人說起袁天王如何英明神武、如何仁義無雙,自然信以為真。原期待著跟著這“川中頭號瓢把子”能混口飽飯,豈料風(fēng)云突變,故而免不了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
“袁韜死,咎由自取。只可惜了北營的李頭領(lǐng),給小人暗算,含恨而亡!”羅威邊說邊搖頭,雙拳緊握。他明顯對袁韜無甚感情,反而對北營的渠首李效山的死耿耿于懷。
廣文祿小兵一個,平時自然了解不到太多信息,但見羅威反感袁韜,就也知趣不再說話。反倒是羅威問過來:“這位兄弟,你叫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