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城縣不大,城周三里,但就是這樣一座小城,給龐勁明的第一印象卻是四個字——守備森嚴。
這倒不是說其城給了龐勁明不可攻陷的感覺,而是這些年征戰(zhàn)下來,橫向比較,很少遇見這樣規(guī)模的小城卻有著堪比府城的守備力量。
龐勁明是從南走來的,路上接連路過苞中城、萬石城等幾個前朝的廢棄治所,這些城池雖然還有百姓居住,然而和其他地區(qū)很多廢城一樣,墻垣年久失修,已不再是堅固的區(qū)域性堡壘??墒牵诎强h的這些廢城中,居然無一例外都駐扎有數(shù)百官軍,這樣的兵力密度,幾乎比肩他剛剛離開的漢中城。
多年的經(jīng)驗讓龐勁明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著一股官軍刻意隱藏了行蹤,偷偷增援到了這里?然而,若是增援,按理說應當進入漢中協(xié)防,進駐這么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城,卻是為何?難道是為了作為奇兵,等待著機會以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還是與漢中城互為犄角,鄰相呼應?一個個問題紛至沓來,不斷堆上龐勁明的心頭,他越加覺得,自己臨時起意,折道來此探查的決定是完全正確和必要的。
作為趙當世極為倚仗的百名夜不收之一,龐勁明既感到無比的榮幸也感到沉重的壓力。尤其是數(shù)月前他曾在施州衛(wèi)暴露,給當時還是大明官軍的覃進孝活捉,更使他鐵了心立志得做下一番大功來洗刷這個恥辱。
此次暗通漢中城軍頭柳紹宗,趙當世特意吩咐了他沿途注意搜集戰(zhàn)況消息,按著這一條,他臨時折來褒城縣,倒不算是節(jié)外生枝。
褒城縣的東南門近在眼前,龐勁明下意識地緊了緊領口。他剝了那個倒霉蛋的一身官兵服飾,換上后又取了對方的軍牌、通牒等等,趕了數(shù)十里路過來,打算混入縣城,一探究竟。
繞過幾個哨臺,龐勁明緩步靠近城門。城門站著三四個拄著木槍的官兵,城頭上也有兩個帶弓的向下張望。
幾個百姓推著車陸續(xù)入城,龐勁明低著頭,抱著手,想混在這些人中一起進去。不過,城下那幾個官兵眼尖,其中一個貌似小頭目的吆喝一聲,其余幾個立即就打點起精神,湊了過來。
看官兵上來,那幾個百姓好些驚慌,嘴里嚅囁:“官爺,小的、小的……”
“不找你們,走開走開!”那小頭目不耐地擺擺手,那幾個百姓如蒙大赦,毫不停留地抱頭鼠竄,只留龐勁明一個被截在城外。
“你,叫什么?”那小頭目玩著手中的一柄牛角刀,歪著腦袋靠上來問道。
“這位兄弟見外了,小弟也是這城里當差的?!饼媱琶鞑惶Γ窃谶@種情況下也不得不擠出笑意,同時挺了挺胸膛,有意將一身皂服展示出來,提醒對方自己的身份。
那小頭目與幾個伴當對視片刻,轉過臉道:“可褒城內我卻沒見過你這號人?!甭牭贸觯麑媱琶鞯倪@身外衣沒意見,而是對里面裹著的人有些懷疑。
“你們見過他嗎?”那小頭目顧問其他官兵,不出意外,他們全都搖頭稱否。
龐勁明滿臉堆笑道:“大哥說笑了,怎么拿小弟尋開心?!?
“你叫什么?”那小頭目沒理會龐勁明,再次問道。
“小的姓劉,大名黃郎。幾位兄弟若不信,這里軍牌為證?!饼媱琶鲗Υ嗽缬袦蕚洌庀卵g的軍牌遞上去。
那小頭目接過細看,形制上沒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就叫過蹲在城門洞子里一個瘦猴般破落戶打扮的閑漢,道:“七郎,你來看看。”
這閑漢是城中的混混,平日里沒事就喜歡到東南門這邊與一眾守城官兵插科打諢,他本焉著腦袋摸著身上的跳蚤,這時一聽召喚,立刻精神煥發(fā),點頭哈腰趕上來道:“三爺什么吩咐?”
“你小子識字,看看軍牌上寫的什么?!蹦切☆^目傲慢地將手攤開,口吻酷似命令。
這閑漢全靠有這幫官兵在背后撐腰才得以于城內長臉作威,有這個機會與他們套近乎,怎會放過,一面拿過軍牌,一面滿臉諂笑道:“小的不過認識幾個字,全靠三爺抬舉?!闭f完,恭恭敬敬端著軍牌,瞇著臉,皺著眉,極力辨認了好一會兒,才道,“上面似乎寫的是,劉啥郎,萬歷二十八年生,面白,瘦高,嘴角有,有、有痣!”
那小頭目聞,一把奪過那軍牌,裝模作樣又看了一遍,接著端詳起龐勁明,邊看邊道:“嗯,上頭說你面白,你卻這般黑?”
龐勁明忙道:“誤會,小弟家里有三個哥哥,父母疼愛,自己也不爭氣,早年沒干過啥體力活,少出屋宅,是以面白。這幾年入衙門做事,風吹日曬多了,就長糙了?!?
那小頭目疑惑道:“上面說身形瘦高。我看你高是高,卻頗壯實,哪里顯瘦了?”
龐勁明苦著臉道:“年輕時氣血旺,自然瘦。這衙門里伙食好,長壯些也是情非得已?!?
“那么痣呢?也長沒了、還是給風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