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被俘,官軍彈冠相賀,暗地里流寇一方,另有三人也心下竊喜。因為舊闖王沒了,他們最有可能作為繼任者,接過這個至高榮耀,成為新闖王。按可能性從高到低排,這三人分別是李自成、高迎恩與拓攀高。
李自成與高迎祥過從甚密,闖營與八隊長期并肩戰(zhàn)斗,幾與兄弟無異。高迎祥十分看重李自成,曾不止一次在人前說過天下英雄除了他自己就要數(shù)李自成之類的語。而且,李自成實力、威望在現(xiàn)階段的諸寇中極高,自高迎祥離開陜西東去的一段時間里,他實質(zhì)上已經(jīng)成為陜西流寇的頭面,“總掌各賊之盤”。譬如前段時間惠登相、周清在焦頭爛額下投降官軍,若非他從中干預,這些人也不會在短短一月不到,又揭竿而起。高迎祥也清楚李自成在陜西的地位,所以入陜后才會十萬火急想要尋李自成共商后舉。
比起李自成,高迎恩的聲威就弱了不少??伤吘故歉哂榈牡沼H,兄終弟及這件事放在任何地方都比外人插足要來的合理。闖營中也不乏對高家忠心耿耿的掌盤老將,而且高迎祥在帶馬軍離開前就明闖營事務(wù)全交給弟弟打理。所以,一旦高迎恩確定繼任,擁護者也必不在少數(shù)。
相對于李自成與高迎恩,拓攀高的優(yōu)勢不是那么明顯。然而作為闖營頭號猛將,他能力很強,素能服人,在官軍的文書中也以“與俘賊闖王相伯仲,而久以驍勇敢戰(zhàn)聞?wù)摺钡仍拰λM行形容。所以,比起其他八竿子打不著邊的人,作為高迎祥的小舅子,他還是有著不俗的優(yōu)勢。況且他在闖營中勢力也很大,支持他的亦不乏其人。
當高迎祥軍敗遭俘的消息確定后,三方先是各自震驚,繼而角力的風暴逐漸醞釀……
經(jīng)過大半個月的行軍,子午谷中的大軍終于撥云見日。
位居最前部的是拓養(yǎng)坤的軍隊,他也是第一個接到闖王兵敗消息的掌盤子。然而,他的行為有些詭異。
拓養(yǎng)坤沒有在第一時間去闖軍戰(zhàn)敗的馬朝所、黑水峪一帶打探搜查高迎祥、劉哲等人的下落,也沒有呼叫后援或是就地構(gòu)筑防御的舉動,而是分出了部分人馬直接去了鳳翔。明面上說是副貳張文耀私自帶人脫離,可人人皆知,張文耀與拓養(yǎng)坤是斬雞頭燒黃紙的過命兄弟,沒有嚴重的過節(jié),怎么會突然反水?再有,看張文耀所投方位,目的地當在鳳翔。據(jù)最新情報,陜西巡撫孫傳庭目前恰在鳳翔屯兵整備,軍疲少糧且為高迎祥之敗所驚的拓養(yǎng)坤想干什么,不而喻。
此次進取西安的失敗已成定局,數(shù)萬流寇大軍逐漸出谷,擁擠在西安南部、秦嶺以北的促狹一隅,勢必不能長久。接下來怎么辦,已經(jīng)不再是高迎祥一能夠決定,失去了統(tǒng)一的號令,大軍分崩跡象已明。
趙營在八月初出子午谷,與張妙手聯(lián)營駐扎在灃水東岸。高迎祥的失利給趙當世帶來了不小的震撼,震撼過后,他很快就得面對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何去何從?
闖軍失去了骨干的數(shù)千銳騎以及靈魂人物高迎祥與劉哲,已經(jīng)不能用元氣大傷形容。趙當世很清楚,現(xiàn)在掌握在高迎恩與拓攀高手里的兵力賬面上雖還有二三萬,但實力遠不能與當初同日而語。說句不好聽的,如今的闖營,連與李自成等人同階而論的資格都沒有,充其量只能是整齊王一流。再盲目追隨他們,難有前途。
除此之外,趙當世與高迎恩、拓攀高交情泛泛,不但沒有同舟共濟過,連話也不曾說過一句。流寇各營山頭林立,且排他性極強,沒有過硬的交情引薦,就加入了也只能游離在核心邊緣。趙當世因為前番劉哲的關(guān)系幸運進入過闖軍的決策層,食髓知味,所以他絕對無法忍受在高迎恩或拓攀高手下地位驟降,成為吃力不討好的馬仔。
在這個微妙的時期,趙營的選擇很多,既可以繼續(xù)留在闖營內(nèi)于高迎恩、拓攀高擇一主而侍,也可以跳出闖營,投靠拓養(yǎng)坤甚至再次拉旗單干。不過總的看來,侯大貴與徐琿都認為應(yīng)該當機立斷,與闖營撇清關(guān)系,而覃奇功沒有那么激進,勸趙當世暫時不要著急與闖營劃清道兒,靜觀其變,只是聽他話里行間的意思,脫離闖營也是早晚的事。
幾次軍議,都沒能得出個結(jié)果。趙當世心煩意亂,此外,楊成府等人下落不明,夜不收、斥候派出幾輪查訪,至今無果。
局勢動蕩,混雜在西安南面的流寇各營也是動‘亂迭起。高迎恩與拓攀高的較勁已經(jīng)越來越放在明面上。他倆互相傾軋,無暇打理外部,沒了最上面的統(tǒng)制協(xié)調(diào),其他雜牌之間更是混亂,幾乎日日爭斗不休。趙當世聽從覃奇功的建議,沒有立刻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而是敕令全軍戒備,如臨大敵。
過了兩天,發(fā)生一件大事。
先前張文耀帶兵去鳳翔,就是為了向?qū)O傳庭投降。孫傳庭千金市骨,待之甚厚,不幾日攜手回到了西安。拓養(yǎng)坤得報,一夕之間將自己手下數(shù)萬人解散,帶了親黨百人直接去西安叩轅就撫,接受了招安。
流寇中,高迎祥與拓養(yǎng)坤一度“闖蝎”并稱,旬月間,卻先后灰飛煙滅,這對于余寇來說,心理上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拓養(yǎng)坤棄眾投降后,許多營寨對前途悲觀,也都各尋去處,四散而走。聲勢煊赫一時的闖營大軍,至此已是名存實亡。這還不算,高迎恩與拓攀高聲威不及高迎祥,闖軍中也多有不服者趁機叛離,二人內(nèi)斗,對于部下的節(jié)制有心無力。數(shù)日內(nèi),仍然滯留于西安南部的流寇,叫得上名號的,只剩下高迎恩、拓攀高的二萬余闖軍以及趙當世、張妙手等寥寥數(shù)部。
這段時間,坐視各營各部攜來攘往,趙營也沒閑著。散落四野的很多都是闖營或者蝎子塊那里出來的老兵,戰(zhàn)力不俗。在漢中時,趙營未曾擴充人馬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沒有滿意的兵員。闖、蝎二營的兵士素以強橫著名,就這么白白看著他們流失成小股蟊賊,未免可惜。在與何可畏等后勤方面確認過后,趙當世還是決定將趙營的規(guī)模擴大,具體而,就是多招四千人,分置出右營與后營。
趙營的影響力不夠,這些人能離開名聲更大的闖營、蝎營,那都是自負本領(lǐng)的強人,又怎么會乖乖接受不過數(shù)千人的趙營的招誘?所以散兵游勇雖多,招募的結(jié)果卻使趙當世大失所望,一連兩日,僅招到了不過百人,堪堪只夠編成一個司。
招不到人,楊成府的二百馬軍也杳無音訊,趙當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長噓短嘆兩日,誰想事情卻柳暗花明,一喜一悲同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