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覃懋楶已是強弩之末,那邊山腳下,突圍的施州兵在強烈求生欲的驅使下,不斷撼動著由侯大貴、白蛟龍與后援上來的吳鳴鳳三部組成的防御圈。
侯大貴偏頭避開一個飛錘,吐口唾沫罵道:“賊蠻子,倒是厲害!”他偏安于陣后,本來無憂,可施州兵中真有些大力士,愣是能將十余斤的飛錘、飛斧擲出數十米,要不是左右還有些長牌手保護,侯大貴只怕難以幸免。
這一條道號稱東面主徑,可終究是山道,這一邊趙營三司一千五百人,那一邊下山的施州兵將近五千,這時候驟集一處亂哄哄的,山道上下頓時擁堵不堪。尤其是施州兵,前部一兩千人因為接敵戰(zhàn)斗,尚有秩序,后邊兩三千人不知前途情形,只想著逃命,建制幾乎紊亂,前仆后繼下,自相踩踏而死的就不知凡幾。好在前部施州兵實在勇悍,才勉強穩(wěn)住全軍。
侯大貴與白蛟龍鏖戰(zhàn)多時,手下兵士已疲,傷亡逐漸增加,陣線也不斷后移。他倆見形勢有些不對,私下計議,認為不宜再繼續(xù)纏斗下去。正想聯合吳鳴鳳,三部一起向趙當世請求后撤,趙當世先派兵來傳令:“放開小口,縱敵自去,后擊即可!”
侯大貴大喜,通告白蛟龍,兩部合著吳鳴鳳部,稍稍向后方移動。
原來趙當世分觀兩路態(tài)勢,瞧出山腳下戰(zhàn)局焦灼,難以速勝。覃懋楶要控制傷亡,趙營更甚,尤其在這土司地界,兵員很難補充。目前侯大貴等雖能與施州兵分庭抗禮,但只要稍有眼光都看得出,趙營在面對人數占優(yōu)、兇悍似虎且背水一戰(zhàn)的施州兵時,漸無心力。
施州兵的戰(zhàn)力超出趙當世的預計,他便因時制宜,使出這“欲擒故縱”之計。讓侯大貴等放出口子,為的就是轉移施州兵的注意力。施州兵求生要緊,既有活路可走,自不再拼死械斗,再略加把控,控制其逃出的流量,與傳統(tǒng)“圍三闕一”的攻城術有異曲同工之妙。
果然,苦斗中的施州兵見趙營兵馬后退,有路可通,不暇多思,奪路便走。這時候,來源龐雜的壞處就體現出來了。各地土兵只顧自家逃命,全不管別家生死,困斗時尚能擰成一股繩,這下沒了主心骨統(tǒng)籌,真正就像出了閘的洪水,恣肆而去。
下了山道,侯、白、吳三部分別將陣勢展開,不時側擊施州兵,而不久前還在奮戰(zhàn)的施州兵,這當口均是只想退卻,竟是毫不還手了。
施州兵很快走了一半,侯大貴抓住機會,將其當中截斷,白蛟龍、吳鳴鳳分從左右兩翼包抄上去。逃掉的且不管,留下的這兩千左右施州兵,是無論如何也得吃掉的。
退路再斷,施州兵只得再次抵抗。但此一時彼一時,此前山道促狹,交戰(zhàn)面不寬,雙方在山地又難以結陣相斗,所以武勇出眾的施州兵占盡上風。而下地勢稍緩,侯大貴等重新列陣,三面圍擊,兀自一片混亂、全無陣勢的施州兵自不可能再討到什么便宜,況且他們的長官,有好些早已逃之夭夭,余下的部眾不知聽誰的調派,混在陣內,胡亂奔突。
一聲高昂的嗩吶響,趙營兵士摩肩接踵,如道道鐵墻,緩步向施州兵貼上去。施州兵單人本事再大,這時亦是黔驢技窮,只見白刃如霜、劍光錯落,一個個沒有行伍序列的施州兵縱然舍生忘死,咬牙抵御,卻依如螳臂當車,微不足道。又過不久,徐琿從山后引眾來援,四面急攻下,施州兵再無反復可能。
喧囂聲,漸漸止息。
因著趙當世的指令,侯大貴等不留俘虜,兩千陷入重圍施州兵被殺了個一干二凈,無一活口,七藥山東山腳下遺尸遍野,血合成溪。
侯大貴等得手后,來歸趙當世,卻驚見那偷襲的一眾施南兵至今仍未死絕,還在負隅頑抗,但看僅剩的十幾施南兵聚成一周,當中一個年輕將領如沐血浴,周身都是血漬,不住呼喊。
趙當世心下佩服,傳令罷斗,王來興部兵士層層疊疊將施南兵圍困當中,等著趙當世近前問話。
趙當世被親兵簇擁著,問道:“壯士何人,請見告姓名?!?
那年輕將領顯然十分疲累了,先以槍頭點地,粗喘幾口氣,而后聲音顫抖道:“賊寇,問,問你爺爺姓名,你,你還,還不配!”他說完,極力昂首挺胸,強撐幾次,還是忍不住佝僂起來。
趙當世面色弘毅,無半分譏嘲之色,侯大貴等廝殺出身,即便對方是敵人,但對于這種硬漢,心下也不由欽佩。這時,一人走近趙當世邊上,說道:“此人乃覃福之子,此次出兵七藥山的各路統(tǒng)制,覃懋楶?!?
“嗯?”趙當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既為一軍統(tǒng)制,怎么會淪落到親率敢死之士陷陣的地步?
不等他問,覃懋楶卻先叫起來:“覃進孝,你、你怎么……”那與趙當世說話之人他認得,不是忠路宣慰使覃進孝是誰?下一刻,他想通了自己失敗的原因,一張污濁不堪的面龐扭成一團,不知是哭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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