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水不斷還去打獵,這覃大人還真是好興致。”
“客官有所不知。此打獵,非彼打獵?!辈枧镏魅嗽幾H一笑,說到這里卻故意停下。
那漢子聽出話外有話,他來此處,本就為了探查消息,自不肯放過這種機(jī)會。輕咳兩聲,一副淡然模樣:“有什么好茶,盡管上來?!?
對方聞,眉開眼笑,索性就坐到了那漢子一桌,壓低聲音道:“實(shí)不相瞞,他要打的獵物,不是熊虎鹿狍,而是人?!?
“人?”那漢子縱再有城府,這時(shí)候也有些繃不住,頗為吃驚,“此話怎講?”
茶棚主人又看了看他,小聲道:“瞧客官也是個(gè)藏得住話的,小人便將聽說的講講。都是道聽途說,其中內(nèi)容是虛是實(shí)還得客官自己分辨?!?
“這人有些小聰明?!蹦菨h子心想,口上道:“你但說無妨?!?
“本地因占著兩省交界的地利,外鄉(xiāng)人甚多,但土著無幾,戶五六百,口不足四千。這覃少君與其祖、父不同,性張揚(yáng)暴烈,不是安分守土之輩。隔三差五便要外出剽掠。起先還是劫掠商旅、村舍,就這幾年,朝綱失統(tǒng)、地方暗弱,他膽子漸大,轉(zhuǎn)而開始剽掠人口,夔州、重慶兩府為其主要目的地。每次出擊,少則三五人,多則一村數(shù)十口都會被他拎豬牽牛般驅(qū)回,用于充實(shí)本地人口。兩府地方大人忌憚其為土官,擁有武裝,早前又有平叛之功,大多敢怒不敢,故其氣焰愈張,遠(yuǎn)近無人可制?!?
“竟有此事。”那漢子邊聽邊想。早知西南土司跋扈,不想居然猖狂如斯。個(gè)中原因不單是土官本身驕橫,更是因?yàn)槌λ麄兊氖挚v容。如此一想,幾十年前的播州之亂以及十余年前的奢安之亂會發(fā)生也就不足為奇了。轉(zhuǎn)念再想,這茶棚主人不過一山野小民,竟也敢說出“朝綱失統(tǒng)、地方暗弱”這樣的話來,由此可見大明朝的腐朽是有目共睹的。
“你不僅膽大,卻還有幾分憂國憂民的心思。若不是你在我面前,嘿嘿,我倒以為是哪家秀才舉人在說話呢?!?
那茶棚主人說得興起,少了幾分顧忌,直:“客官說笑了,小人粗鄙之徒怎敢與讀書人搭界?只是因少時(shí)常在官宦府中走動,耳聞目見得多,往后開了茶棚,又聽天南海北的客商說些稀罕事,這才略微長了長見識。”
兩人又閑扯一會,那漢子覺得茶棚主人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利用的信息了,付了茶錢,拿起刀,戴上斗笠,便要離開。
“客官且慢!”一步還沒邁出去,那茶棚主人便出聲制止。
那漢子眉頭一皺:“怎么,可是少了你錢?”
茶棚主人搖頭道:“客官是外地人,不曉得我這里風(fēng)俗。你在此間尚好,若到了忠路土著地面,無人引帶,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少說也要挨一頓打,重了還可能被捉去為奴?!?
那漢子腳步不由一滯,轉(zhuǎn)而逼視茶棚主人:“我并未說要去土著地面,你從一開始就屢屢試探,到底是何居心?”說著,拇指一挺,將刀頂出一截。
“客官,客官可別胡來,小人無心之……”茶棚主人滿臉諂笑,邊退邊道。那漢子見他眼神飄忽,忽覺不妙。
下一刻,那茶棚主人猛然一跳,躍至棚邊,唿哨一聲,那漢子抬手望去,驚見數(shù)騎從林中沖出,當(dāng)前那人,可不就是茶棚主人口中的“覃進(jìn)孝”。
“他怎么還沒走!”那漢子驚疑未定,下意識地要將刀拔出,那騎士飛下馬來,提腿一腳,正中他手腕。
手腕劇痛之下反射性地放松,那騎士乘勢抄起下落的刀,抵在那漢子胸前,冷冷道:“別動?!?
形勢陡變,那漢子著實(shí)始料未及,將雙手舉起,盯著那騎士道:“在下只不過是個(gè)路人,不知哪里得罪了少君?!?
那騎士歪嘴哂笑:“事到如今,也不必揣著明白裝糊涂。實(shí)話告訴你,三天前我便留意到你。一個(gè)外地人,既無輜貨也無伴侶,每日只是四處閑逛,自是非奸即盜?!?
“只憑猜測便要拿在下,好沒道理?!?
那騎士不接話,向后招招手,兩個(gè)隨從下馬,就開始搜那漢子全身。不一會兒,就從袖里抽出一塊絲絹,攤開一看,卻描繪著本地山川地貌,只是尚未完工。
“你還有何?”那騎士拿起絲絹在那漢子面前晃了晃,“私繪輿圖,打探消息。還說你不是奸細(xì)?”
“在下生平最喜云游覽勝,同時(shí)記錄名川大河,又有何錯?”其時(shí)徐弘祖名尚未顯,但類似他這樣不事產(chǎn)業(yè),只喜周游的旅人不是沒有。忠路也是常有外地游人來訪。但顯然那騎士不信他的辯詞。
“還要狡辯,帶回去細(xì)細(xì)拷問。”那騎士一聲令下,隨從們立刻一擁而上,將那漢子五花大綁。
待那漢子被帶走后,那騎士又坐在棚中喝了口茶。茶棚主人躬身過來道:“少君,你看這廝是什么來歷?!?
那騎士以指輕敲桌面:“此人口音既非夔州亦非重慶,更非本衛(wèi)。來此探查消息,你說是什么來頭?”
那茶棚主人了然,但似有擔(dān)心:“若真是那邊來的,咱們可不就引火上身了?”
那騎士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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