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炕頭聞,立刻收了哀容,喜上眉梢:“這么說兄弟答應了?”變化之快、之從容,完勝趙當世曾見過的所有演技派。
其實就在這片刻之間,趙當世心中便生出個大膽的想法,這個想法倘若實現(xiàn),前途大有可為。如此一想,這上炕頭倒并非是個瘟神,還算是個送財童子。
“說答應也答應,說不答應也不答應?!壁w當世面無表情,淡淡道。
上炕頭聽得云里霧里,有些急眼:“兄弟你就別再賣關(guān)子了,答不答應明說吧?!?
趙當世脧他一眼,用指輕敲泥地,緩緩道:“去也可以,不過……需我替老哥去?!?
“替我?”上炕頭呆若木雞,想這畏途人人皆避之不及,這姓趙的怕是腦袋進蟲了說胡話,“兄、兄弟說清楚些。”
“此去傳信,老哥便不必勞身,全權(quán)由小弟代行。此事小弟會去知會那姓張的,想那姓張的并無拒絕的道理?!睆埿埏w瞧趙當世不順眼,若非賀錦罩著,必是不容他在回營。如今趙當世自趨兇險,他定是一百個同意。
“不過老哥你得答應小弟幾個條件?!?
“啥條件?”
翌日天剛肚白,趙當世便帶著手下出營而去。果不其然,張雄飛見他主動請纓,滿口答應,高興之余還允諾這趟來回若是成功,立升趙當世為麾下千戶。
這些對空畫餅的話趙當世并不在意,口頭感激兩句,拍拍屁股便走。待出了營,看著身后那五十騎手,嘴角才由衷揚起微笑。
不得不說,上炕頭這廝打仗不行,卻著實是個大混子。他在張雄飛手下待的時日并不算長,卻每每能分上一杯羹,手下不但人丁頗眾,馬匹不管好賴也有個幾十匹。昨日趙當世與之相約,可以替其去冒死,但作為補償,必須給予自己些人馬作為報酬。
人馬沒了還能再搶,命沒了可就啥都沒了。上炕頭這點想得很通透,自己終歸也不打什么硬仗,只要腿腳麻利些,別人打勝了仗,多撿些漏子,打輸了,跑快些逃命,所謂精兵猛將都是浮云,趙當世這二愣子喜歡,那就給他些無妨。
趙當世細選了自己手下的五十人,留下一些,又從上炕頭那里挑了一些,最后組成了一支相對算是“精銳”的馬隊。有了這樣的硬實力,他才有聯(lián)系別部的底氣。除了人馬,他順帶要了些銀錢。這種身外之物,上炕頭更不在意,爽快給了五十多兩,有了這些,帶足了干糧,趙當世才心滿意足。
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小小家底固然有了,但這素質(zhì)良莠不齊的五十騎和動輒成百上千的各方勢力而無疑微不足道,趙當世有自知之明,故而此行的重中之重乃是路線。
沒有輿圖并不妨礙趙當世挑選路線。他手下多是陜西人,來源也頗龐雜,其中不乏漢中、西安等地土著。將他們召集起來,每個問問,大致就能勾勒出陜西局部的地域。
為集思廣益,趙當世叫上王來興、侯大貴和楊成府三人,一起參詳。說是叫來三個,實則楊成府在侯大貴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唯唯諾諾而已。王來興年紀小,見識短陋,也沒啥主見。趙當世知道侯大貴有能耐,便主要和他商議。
對于趙當世自告奮勇攬下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侯大貴其實是很反對的,然而眼下木已成舟,再瞧自己這個百戶又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他便也只能按下怨,專心籌劃。
一番商定,先往西北過馬嶺關(guān)入石泉,再偷渡洋縣,進入儻駱道,穿過秦嶺,進鳳翔,最后從鳳翔繞到平?jīng)?、慶陽。這樣行路,貌似兜了個大圈,但無疑是最穩(wěn)妥的做法。回營人馬擾亂漢中東南的興安、平利,左近石泉等地的官軍早就望風而逃,往漢中孫顯祖處收縮,穿過此地當無大礙。而選擇走儻駱道而不走子午道,則是考慮到不久前西安大戰(zhàn),洪承疇曾令賀人龍、劉成功、王永祥等部分截子午谷南北,現(xiàn)下很可能依然遺留有官軍在那之間游弋,相比之下,稍遠的儻駱道更加安全。至于鳳翔方面的情況,以趙當世等人現(xiàn)有打探得知的消息,難以窺見全貌,也只能等到那里再見機行事。
如此定計,趙當世、侯大貴等才稍微心安,而其余雜兵見領(lǐng)頭的一副處之泰然模樣,自也不會擔心到哪里去。
借著馬速,只一日,至遲暮,一眾人達到馬嶺關(guān)。馬嶺關(guān),古稱方山關(guān),明代改稱,離關(guān)口不遠還有個馬嶺驛,不過和關(guān)卡一樣,早已是人去樓空。
眾人拾掇了驛站,便將就著在大堂臥下休息,才閉眼一小會兒,卻聽得驛外人沸馬嘶,竟是來了一票兵馬。
楊成府當即嚇得跳起來,趙當世一把將他摁下,同時沉聲令大伙不得驚慌。先前他為防著這類突發(fā)事件,下令將馬匹全都栓到了驛站后方的空地上,此刻驛站前的那些人應當不知這驛中有人。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目下黑燈瞎火的,對方來歷不明,在不知對方虛實之前,趙當世并不想輕舉妄動。他給侯大貴使個眼色,又朝院中看看。侯大貴心領(lǐng)神會,小聲招呼一半人悄悄撤到院中左廂房中,趙當世則帶人躲入右?guī)恐?。掩好了房門,透過小孔向外邊偷瞧。
不多時,院外人馬進來,當頭幾個舉著火把,借著火光,趙當世發(fā)現(xiàn)領(lǐng)頭的眼熟,乃是張雄飛的一個親信。這親信目測也是被派出往慶陽一帶傳遞消息的,不消說,定然就是需要趙當世等炮灰“掩護”的“精銳”了,不想他們竟也走了這條路。
領(lǐng)頭之人舉著火把在院中轉(zhuǎn)了轉(zhuǎn),顯然對這個露宿之地還算滿意,正想走進大堂,從院門外匆匆趕來一人,面帶焦急與他附耳交談片刻。那領(lǐng)頭的臉上頓顯驚懼之色,只見他邊往回走邊大聲道:“快走,驛里有人!”
看來驛站后的馬已經(jīng)被他們發(fā)現(xiàn),趙當世思忖片刻,做出了一個令所有手下驚訝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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