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紳強按著心頭焦躁,一邊問,一邊將吳掌柜帶出人群,早有牛車停在外面相侯。
“都不是,東家,是朝廷,夏國朝廷,強征了大部商船為西面輸送糧草?!?
“什么?”孫紳袖中掌猛地捏緊,心頭一沉,不可置信道,“真的?”
“千真萬確?!眳钦乒窨嘀橖c頭,遲疑著又道,“還有,趙將軍擬了一個補償?shù)臈l款?!?
“先別說了!”孫紳粗暴打斷他的話,“大事不好!”他不理會吳掌柜,伸手猛拍牛車的車廂,用嘶啞的聲音道,“去福海行的邸報站,要快!”牛車動了起來,孫紳輕吸了口氣,這時覺得手掌隱隱傳來陣陣疼痛,他看著噤若寒蟬的吳掌柜,沉著臉解釋道:“南海券要出事。”
“南海券?!”吳掌柜的腦子一時沒轉(zhuǎn)過彎來,“什么?”
孫紳沉著臉不理會,他已心亂如麻,除了趕緊賣掉南海券,滿腦子再沒其他。
一夜,兩艘海船靠岸廣州僅僅一夜之后,次日清晨,揚州證信堂的南海券就開始莫名其妙地下跌,一些流開始在大商賈之間流傳,有些人將信將疑,到處打聽更確實的消息,另一些人則同孫紳一樣,不惜降價求售,差人以最快的時間將手上的南海券在證信堂賣出?!翱禳c賣吧,再抓在手上就還不如草紙了,草紙起碼還能擦屁股?!弊C信堂中一片風聲鶴唳,很多商賈不僅南海券,甚至連手上的河北券也一并賣出。更多的人不明所以,有人剛剛還在為低價買到了南海券、河北券而高興萬分,一炷香之后又心急火燎地要以更低的價格把他們賣掉。一個多時辰之后,焦頭爛額的證信堂主事蘇同甫也得到了夏國征用商船的切實消息。
“該死,邸報司這幫人真是該死!”蘇同甫拿著遲到的邸報,望著樓下亂成一團的大堂。
書吏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一旁伺候,不知是怕蘇大人的怒火,還是怕堂中的亂子。邸報司已然用了最快的鴿驛,但因為驛卒的稍許拖沓,證信堂得到消息還是比一些商賈遲到了很多。這一夜的功夫,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的耽擱,看似微不足道,但如果能早作安排,事態(tài)“興許”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不可收拾。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證信堂里的混亂甚至過了當初廣州之亂時候。
突如其來的壞消息,仿佛一陣颶風刮進了證信堂,空氣中飄浮著震驚、謠,和絕望。
任誰也想不到,夏國和突厥之間的一場戰(zhàn)爭,既然會影響到數(shù)萬里之遙的大宋。
可這是真的,甚至關(guān)系身家性命。這可能嗎?許多人不可置信。然而,它就生了。
這樣荒謬的事情都能生,還有什么不可能生的呢?仿佛一座塔轟然坍塌。
許多人像瘋了一樣想要把紙片換成踏踏實實的銀錢,不管它是南海券,還是河北券。
朝廷的信用?本來就不如一張草紙,不過再被證實了一次罷了。
證信堂里面人潮涌涌,似乎全揚州買了南海券的人都涌進了這里。
無數(shù)手臂揮舞著一張張薄薄的紙片,仿佛墳頭上粉白的蝴蝶扇動著翅膀。
“便宜賣了!要不要?”“買我的吧,我的比他更便宜!”“喂,我先到的,先給我登記要賣出去!”往日滿臉堆笑,甚至附庸風雅的富戶商賈,此刻滿面青筋,瞪大眼睛,聲嘶力竭地吼叫著,仿佛落入陷阱的困獸一樣驚慌失措。前一段時間,南海券、河北券漲得實在是太好了,許多人大橫財,叫人看得眼熱心動,于是更多的人卷入了進來,還有一些膽大的,不惜抵押了商鋪田產(chǎn),以厚利向錢民借貸來買進南海券、河北券,一旦血本無歸的話,很多人不但要傾家蕩產(chǎn),甚至連命都保不住了。
“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啊?!碧K同甫喃喃道,他走到外側(cè)的窗戶,掀開簾子朝外望去。
證信堂外面的情形和里面同樣觸目驚心,鄰近的幾條街巷擠滿了聞訊而來的人,越靠近證信堂的地方,人越是密集,真真是摩肩接踵,連腳都插不進去。因為大堂之內(nèi)已經(jīng)擠滿了人,證信堂外面守衛(wèi)的廂軍和衙役奉命攔阻更多的人涌進堂內(nèi),然而,這更加引了人群的擔憂和憤怒,更多人大喊:“讓我進去!”“搶錢了!”廂軍大聲打罵,甚至抽出腰刀來恐嚇,都不能阻止人們拼命往前擠,攔路的鹿角早就被推到一邊,廂軍只能挺著槍棒阻止百姓靠近。更遠處,還不斷有人從四面八方趕來,證信堂仿佛成了一個鳳眼一樣,不斷將風暴擴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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