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兩個月,遼軍來襲的流不斷,城里的百姓拖家?guī)Э谕馓?,城外的流民又想要進城躲避。為防遼人的細作,知州高振下令嚴把四門,只放人出去,不得放人進城。大宋以文御武,高振在當?shù)仡H有聲望,深得士紳百姓的擁戴。他下定了決心,兵馬總管陳克禮與都監(jiān)何經國都無異議。
“走吧?!标搜a之嘆息了一聲,轉身欲行,這時,房州城下的人群里突然出一聲驚呼。“人頭!”緊接著,更多的人驚叫起來。晁補之回過頭望去,只見一排十幾個木籠里掛在城頭,再定睛一看,木籠中盛放著的正是剛才入城使者和護送的遼兵。旁邊的百姓議論紛紛,有人拍手稱快,大聲叫好,有人心有余悸,慶幸剛才沒有跟著入城。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李格非接連嘆了兩聲。晁補之看了一眼城頭旌旗下,那幾個大宋官員身影模糊不清,再轉身而去時,背影竟多了幾分蒼老的感覺。李格非感覺王夫人的手心冰涼,猜測她是被這血淋淋的場面嚇著了,伸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拍拍,又嘆道:“江山代有才人出,高房陵這是當機立斷,破釜沉舟之舉,遠勝我們這些老朽書生了?!?
他不安撫則已,這一說話,王夫人竟忍不住抽泣起來:“若虛,我的孩兒.....”她聲音很小,旁邊的百姓婦孺也多有哭泣的,是以絲毫不引人注意。李格非聽得清清楚楚,他的心頭仿佛被重錘擊打了一下般,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來。長子李若冰出使陷于契丹營中,小兒子李若虛生死未卜。一念及此,他心底就一陣抽搐。
高振看著中原父老離去的背影,心頭涌起一陣內疚。他語氣沉重地吩咐陳克禮,望哨不可稍懈,先把箭矢、礌石等守城的物事都堆積在城墻下靠近甬道的地方,便于守城時取用?;氐綍?,高振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上面別無其它,只寫著四句詩“閑行澗底採菖蒲,千歲龍蛇抱石癯。明朝卻覓房州路,飛下山顛不要扶?!彼麌@了口氣,又讓傳了幾位衙門書吏進來,命六房書吏會同壯快兩班衙役,將房州城中清查近月來由外地投靠親友的,同時清查城內的戶籍,如果將來遼軍圍城的話,可以按口分口糧。
房州城外,車轔轔,馬蕭蕭,一行車馬緩緩繞過了戒備森嚴的城池,繼續(xù)向西行去。城頭掛出人頭后,不少百姓也放棄了進城躲避的最后希望,拖家?guī)Э诔髅娴拇蟀蜕胶颓貛X余脈逃去。大宋西部邊陲的州縣人煙稀少,高山密林中仍然有不少虎豹等猛獸,但既然逃到這兒,誰都不想再回正在被遼軍騎兵蹂躪的中原大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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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西面的遼兵比較少,但房陵這一帶的大山險惡,自古以來都是朝廷流放犯人之所。許多世代生活在平原的百姓本能對高山密林心存著畏懼,便冒著被遼軍騎兵擄掠的風險,向著襄陽方向逃難。因為遼騎四下游蕩,百姓們白天不敢走路,就躲在小山林子里,到了晚上再摸黑往南走。好多人走到一半,便被遼兵攔住,將這些百姓洗掠一空后,把強壯者征成為簽軍。
李若虛蹲在一處草叢中,臉上滿是灰塵,嘴唇干裂,眼神中滿是警惕之意。為了掩人耳目,狐裘和綢袍都向沿途人家換了粗麻布衣褲,罩在鎖子甲外面。他將一把粟米塞進口里,用力地嚼。就在數(shù)天前,他看到有幾個潰兵因為生火取暖被遼軍騎兵現(xiàn)而射殺。從此以后,哪怕是手腳都有些凍傷,李若虛就也不敢生火了。他聽說陳東等人在鄂州舉義,便仗著年輕力壯,勉強熬著向南逃奔。
順風傳來一陣令人作嘔的惡臭,李若虛皺了皺眉,撥開草叢過去,剛走了不遠,就看見稀疏的樹林中著幾具尸,似乎是一家人在此遭劫,有白蒼蒼的老人,還有十幾歲的孩子。也不知是遼兵還是鄉(xiāng)間盜匪所為。幾條野狗正在低頭在尸旁撕咬。
“咄,咄咄——”李若虛吆喝了幾聲,“滾開!”他從揮動著手里的一根木棍。
野狗卻不但沒有嚇走,還抬起腦袋,狗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喉中出沉沉的咆哮聲。狗眼珠子都是紅的。這是吃慣了死人肉的畜生,哪怕李若虛是個活人,在野狗的眼里,也被歸入了“食物”的范疇。
“亂世之來,”李若虛嘆了口氣,“人不如狗?!彼念^驀然騰起一陣極度悲憤之意,緊握住手里的棍子。“你們這些吃人的畜生!”李若虛低吼了一聲,狂了似地朝幾條野狗打去。他的雙目亦變成赤紅,嘴里怒吼道:“吃人的畜生,你們這些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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