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正文完
范淮此時正在享受自己難得的閑暇時光。
什么都不用管,也什么都不用想,可以無所顧忌地揮霍時間。
江凌留下來的房子一直空置,他悄悄過去打掃了一遍,但因為那邊有許多故人,他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面對,又怕觸景傷情,就沒有住在那里。
穹蒼空閑的那套房子終于有了用處,迎來了它短暫的住客。
許多媒體想要采訪范淮,都被他拒絕。
還有電視臺想邀請他去參加節(jié)目,或?qū)λM行捐款,范淮也不予回應(yīng)。
他不希望再因為案件的原因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中,他清楚明白所謂的輿論,是最多變也最不可控的東西。
只要他出現(xiàn)得頻繁了,理解會變成懷疑,同情會變成厭棄。
惡意在網(wǎng)絡(luò)這個世界會被無限放大。
他也不希望讓自己的人生再處于別人的評論之中,不希望別人一次又一次地去挖掘他的過往,他的家人。
他希望真正的結(jié)束,是塵埃落定,再也沒有漂泊。
警方是為了讓范淮盡快恢復(fù)正常的生活,先公開了十一年前那起謀殺案件的調(diào)查結(jié)果。
之后,隨著對李瞻元跟李凌松的審訊,越來越多的細節(jié)被公布。
李瞻元承認對范安的教唆殺人行為,李凌松坦誠自己的包庇罪行。
二人的身份被媒體挖掘出來,擺在公開的平臺上接受大眾審議。
李凌松的社會地位崇高,且影響力巨大,作為行業(yè)泰斗,他犯下的錯誤,無論是對業(yè)內(nèi)還是社會,都產(chǎn)生了巨大的沖擊。
受過李凌松幫助的人不在少數(shù),曾經(jīng)的李凌松對他們而,是一盞高高懸掛的指路明燈,無私而慷慨。
如今他們發(fā)現(xiàn),在燈火的下方,真的有光線不曾照耀到的地方。
李凌松并不如他們所想得那么明亮偉大。
那些學生看著他如今受到萬人唾棄,心情艱澀難。
他們無法跟著網(wǎng)友一起對他進行責罵,又無力開口為他進行辯解。
如果沒有李瞻元,李凌松堅持一生,清白磊落,或許會帶著榮光離去。
而如今,他做過的所有功績都被抹消,打上了與李瞻元相同的印記。
也許這是父對子的責任,是他多年研究中還未能解透的一個專題。
李凌松接受得很坦然。
網(wǎng)友在得知范安殺人的真相后,同樣是不知所措。
他們在三夭的副本里,曾親眼目睹過范安所忍受的生活。
在那樣不安動蕩的環(huán)境中,她犯下的錯誤似乎都可以得到諒解。
而她也已經(jīng)離開人世,一生都在書寫著悲劇。
只是,殺人終究是殺人,這是任何動機、任何理由都無法解釋的過錯。
最后,幾位受害人家屬相應(yīng)出面表示了原諒,請求網(wǎng)友停止相關(guān)的討論。
這場悲劇的源頭已經(jīng)無法追究,與其用激烈的情緒去苛責一個已逝的可憐人,他們更希望能用勇氣去面對未來的人生。
他們對范安給予了最大的善意,從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表達對范淮的愧疚。
從此以后,就算做不到相逢一笑泯恩仇,起碼可以互不記恨兩不相干。
自此恩怨消弭。
因為范淮始終不露面,網(wǎng)友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開始漸漸減少關(guān)于他的話題,將目光焦點放在兇手的身上。
這段時間里,范淮其實并沒有在看新聞,他不在乎那些人的結(jié)果會是怎樣。
李瞻元重度燒傷瀕臨死亡,全臉皮膚潰爛,生活難以自理。
對他來說,這樣的未來生不如死。
不管法院如何判處,他的下場都是不得善終。
朱彥合深染毒品,難以自控,有數(shù)次前科,影響惡劣,大概率情況會被判處死刑。
范淮憎恨他,又覺得他可悲,不愿意在他身上再花費任何一秒多余的時間。
期間內(nèi),范淮唯一接見的,就是公安局的負責人。
何川舟知道他不想被打擾,只跟李局兩人來慰問他。
三人在客廳里坐了一會兒,沒聊什么,說了些家常,以及范淮未來的打算。
范淮曾經(jīng)計劃好的未來,都是圍繞著范安跟江凌的,如今這兩人都不見了,他的未來也變得空白。
只不過曾經(jīng),他的世界是狹窄的,而如今,多出了海闊天空。
何川舟見他面露迷茫,笑著對他說:“不要急,慢慢來。
先休息一下,你還年輕?!?
范淮聽著愣住了。
他還年輕?
他一直在自己身上施加了各種壓力,經(jīng)歷了比同齡人更為跌宕的人生,停下來想一想才發(fā)現(xiàn),是啊,他才27歲,過完這個新年,也才28。
范淮的表情說不出是落寞還是其它,他從前無數(shù)次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jīng)到頭了。
卻原來,才剛剛開始。
何川舟說:“等法院那邊的文件落實,你應(yīng)該可以得到一百多萬的賠償。
我們會盡量替你爭取。
你有什么要求嗎?”
范淮臉上的肌肉幾不可聞地顫動了下,他抿緊唇角,斟酌再三,最終平靜地說:“沒有?!?
范淮并不期待這筆錢,他還無法平靜地去接受,一想到它的來歷,就有種在揮霍母親與妹妹生命的錯覺。
雖然案件結(jié)束了,但它的影響始終都在。
也許范淮需要用更長的時間才能將它忘懷。
何川舟點了點頭,在桌上留下自己的名片,簡意賅道:“有事找我,我會幫你?!?
范淮抬起頭,張開嘴,剛做出一個口型,何川舟已經(jīng)打斷了他:“職責所在?!?
范淮將名片收起來,起身送他們出去。
·
穹蒼跟范淮并沒受到太大傷害,醒來之后就直接出院了。
但賀決云由于傷情嚴重,還在醫(yī)院躺著。
他幾次申請回家休養(yǎng),表示自己的雙手完全不影響正常生活,但都被賀夫人打了回來。
賀夫人的理由很簡單:你就是活該,欠教訓!
她堅決要求行使母親的權(quán)力,賀決云只能留在醫(yī)院安心養(yǎng)病。
好在穹蒼沒有放棄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生病時賀決云對自己的關(guān)照,每天準時過來給他送飯。
而在穹蒼風雨無阻的送飯過程中,經(jīng)常能碰見前來探望上級的宋紓同志。
這位精力無限的年輕人,是他們病房里最熱鬧的存在。
每天穹蒼坐在病床前面,他就開始向穹蒼講述他老板的英勇事跡,以彌補穹蒼在昏迷過程中未能見證的盛大場面。
“當時那個李瞻元,拿著一把刀就要威脅我們賀哥,逼他把你交出來,但是我們賀哥,面冷似冰,絲毫不懼。
雖然他的左手,已經(jīng)在車禍過程中受到了重傷,但只要他還有一根頭發(fā)絲兒能動,他就不會放任你遇到危險。
于是他霍然上前,擋在了你的面前……”
“……李瞻元這臭不要臉的傻逼,被賀哥緊緊按在地上捶打,沒有還手的余力。
于是他想到了一個陰險的方法,使用現(xiàn)代科技武器!他偷偷摸摸,極其猥瑣的,從自己的褲襠里掏出了電擊器,然后趁著賀哥不注意,陰險地扎了上去?!?
“……我們賀哥淚流滿面……啊啊啊沒有淚流滿面!真男人怎么會哭呢?
我們賀哥頂著滿腦袋血,一面宣誓,一面順著布滿荊棘跟尖石的山道往上攀爬,去向路邊的人求救。
所以你看,他的手才會傷得這么嚴重!”
宋紓同志的語表達可能有些匱乏,但是他的肢體動作極為靈活,每一天在表演上都能有新的感悟。
高度沉浸的表演,連故事主角都無法打斷。
穹蒼看了幾場,竟然只看見一小部分重復(fù)的細節(jié),不由嘆為觀止。
……明明她才是當事人,竟然比不過藝術(shù)氣息豐富的宋紓。
她的贊賞讓本就沒什么數(shù)的宋紓更為驕傲,加快了來病房探望賀決云的頻率,整天借著關(guān)愛上司的名號,行翹班摸魚的事實。
賀決云忍了他一次、兩次,最后實在忍無可忍,看見他就想將他頭尾連成一個圈然后讓他從窗戶里滾出去。
偏偏宋紓嘴甜又討人喜歡,俘獲了賀夫人的芳心,得到太后懿旨,不僅沒有滾犢子,還被準許可以每天光明正大地過來講段子。
業(yè)務(wù)熟練了之后,他不僅自己來,還要帶上他的同事,讓賀決云的心理受到了深深的摧殘。
范淮某次意思意思,過來跟賀決云打聲招呼,正好遇上兇案現(xiàn)場解析項目組的成員前來探視,一群人整齊一致地揮舞著手臂,給賀決云深情演唱《祝你身體健康》。
這首改編自生日快樂歌的曲目,給范淮留下了極大印象,只是單純一面,他就被三夭的企業(yè)文化給震撼住了。
——這似乎是一個待久了會變笨的部門。
——他們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賀決云形象受損,一直跟穹蒼吐槽宋紓這個小二貨,穹蒼覺得他也沒好到哪里去,但是不敢說出來。
她端著碗,面無表情地給賀決云喂飯。
每天這個過程總是極為緩慢,吃到飯菜都涼了才能結(jié)束。
賀決云細嚼慢咽的樣子,讓穹蒼險些忘了他曾經(jīng)吃飯的速度。
今天是他出院前的最后一天,賀決云吃得更為認真,那依依不舍的神情,仿佛在對待人生的最后一頓午餐。
穹蒼給他準備了蝦和雞肉,以及豆腐青菜。
她仔仔細細地剝完蝦殼,將肉送到賀決云嘴邊。
賀決云一直盯著她的臉,有點心不在焉,結(jié)果蝦肉掉到了被子上。
穹蒼都沒反應(yīng)過來,賀決云已經(jīng)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蝦肉撿起來丟進嘴里。
他吃完才察覺不對,抬起頭,對上穹蒼悠悠的眼神,振振有詞地說:“不靈活,一點都不靈活!”
穹蒼懂的。
就像有些人眼盲心瞎一樣,老賀同志殘的其實是幻肢。
她當做無事發(fā)生,面色如常地將剩下的飯菜給他喂完,收拾好東西后,跟他說了一聲,去給他辦出院手續(xù)。
賀決云自認心虛,乖巧應(yīng)下,換好衣服后坐在小沙發(fā)上等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