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決云狐疑地呢喃道:“是嗎?”
穹蒼說:“嗯,沒關系,細節(jié)我已經記住了,你放回去吧。”
賀決云重新把畫塞進箱子里封好,并關上雜物間的木門。
何川舟從陽臺出來,朝著二人搖搖頭,表示他們那邊的情況同樣不喜人。
又把賀決云手上的文件給拿走了,說會回去整合一下資料,看看它們之間是否存在關聯。
賀決云失望道:“一無所獲啊這是?!?
他說完沒有得到回應,才發(fā)現穹蒼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沙發(fā)上的田芮,片刻后,淡淡吐出三個字:“不一定?!?
“田芮?!?
穹蒼并沒有走過去,她隔著兩米多的位置,喊了一聲。
田芮冷不丁被她叫了名字,瞬間感覺有股陰涼爬上了她的脊背,讓她下意識地挺直腰身。
她的視線穿過柜臺間的縫隙,望向穹蒼。
哪怕離她還有一段距離,仍舊感到心有戚戚。
“你說你母親收到的情詩,后來去了哪里?”
田芮內心有種極度悲觀的預感,那種預感讓她拒絕去面對所有事情。
直覺告訴她,有時候無知要幸運許多,她已經走到深淵的邊界,不能繼續(xù)上前了。
“我不知道?!?
田芮以為自己的聲音可以做到很平靜,然而出口的第一個字,就暴露了她的憤怒。
“我不知道?!?
她放緩語氣,又說了一遍。
“你沒有保留任何東西嗎?”
穹蒼那沒有多少起伏的聲線,在田芮聽來字字帶著尖刺,“你母親處理那些東西的時候,你沒有覺得可惜,而留下一些嗎?
或者,你還記不記得那些禮物的細節(jié)?”
田芮終是忍不住,情緒跟山洪一樣宣泄爆發(fā)。
她高聲打斷了穹蒼的話,反問道:“那你呢?
你就沒有一點同理心嗎?”
穹蒼止住話頭。
田芮崩潰地繼續(xù)道:“我不想要再查這件事情了,讓它結束吧,就算我求求你們了。
我不想知道我媽有什么過去,一點都不想!你們也不要再向我證明我的家人有多不堪,甚至還要我給你們提供所謂的證據。
你們夠了沒有?
你們覺得這荒謬嗎?
!”
賀決云對欺負一個小姑娘沒什么興趣,但是他對穹蒼那句“天真”的評價,實在是太過認可。
正在周圍工作的幾個警察一齊停下工作,看著劍拔弩張的二人。
他們互相使了使眼色,卻不知道該怎么打圓場。
穹蒼好笑地說:“同理心?”
田芮“蹭”地站了起來,激動道:“這有什么好笑的?
你知道疼愛自己的雙親相繼離開自己的感覺嗎?
我已經很累了。
我希望他們至少在我心中是完美的,這樣也不行嗎!”
“我確實不知道?!?
穹蒼冷淡地說,“在我學會分析情感的時候,他們早就已經不見了?!?
田芮胸膛劇烈起伏,發(fā)出兩聲干笑:“你沒有體會過,你比我好。
起碼你不用那么難過?!?
“我不知道你在胡亂語些什么。”
穹蒼穿過木柜,與田芮面對面地站著。
她臉上表情陰沉,視線直勾勾地落在田芮身上,仿佛要將她掩埋。
“是,我沒有體驗過什么疼愛的雙親,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不曾擁有過的痛苦?
你想逃避,你可以后悔,你可以裝作什么都不知道,讓身邊那么多人來安慰你,等著他們給你結果。
你以為人人都可以像你一樣,不用清醒地面對這個世界,照舊可以生活得很好嗎?
小妹妹,如果你現在才十二歲,今天我縱容你,可是你已經二十了,你已經過了這種可以無畏天真的年紀。
是不是應該清醒一點?”
穹蒼指向邊上的警員,道:“你以為這些沒有同理心的人,加班加點地在這里工作,熬著大夜,做著噩夢,領著稀薄的工資,是為了給你添堵?
是為了要探究你爸媽之間的那點倫理關系?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職責?
你那寶貴的沒有被現實消磨過的同理心,能夠感化這世間所有的罪惡,維持住社會的秩序嗎?
那你怎么不用你的同理心去拯救范淮呢?
你現在決定放棄你的同盟了嗎?”
田芮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抱著頭蹲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耳朵。
穹蒼抬起下巴,半闔的眼幽深地望著她,腳步沉緩,卻又不容抗拒地朝她走近。
“我告訴你,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我正因為學生殺了人,而被帶到警局接受一遍遍的盤問。
你的同理心對我來說沒有用,我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當做事不關己,看著越來越多的人死亡,然后讓兇手走到我面前,指著我的鼻子告訴我,看!他們就是因為你才死的!這是什么同理心?
這叫自私。”
田芮單薄的脊背一陣顫動。
穹蒼黑色的鞋尖離她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離。
冰冷堅硬的字一個個砸了下來。
“有,還是沒有?
回答我?!?
田芮呼吸紊亂,死死咬著嘴唇,內心的倔強與各種情緒不停地碰撞抗爭,始終不敢抬頭看穹蒼。
“所有的東西,都燒掉了,她說不想睹物思人?!?
她緊閉眼睛,啜泣著道,聲音含糊,“……我偷偷留了一張,被我夾在小學的語文課本里……”
賀決云最先反應過來,第一時間沖向雜物間,從堆疊在墻壁處的幾個箱子里,翻出了田芮的小學教材。
何川舟跟過來,陪著他一起查找。
很快,一張卡紙從書頁中落了下來。
“是這個!”
那是一張粉紅色的卡紙,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寫了一首短詩,沒有落款。
角落被田芮畫了幾筆,加上了幾個愛心,帶著她的小心思。
這首現代詩的內容溫柔又委婉,并不是什么直白的愛情詩。
如果不是田芮意外說漏嘴,哪怕他們親眼看見,也不會將它和別的事情聯系起來。
何川舟為了查這個案件,所有的證據都研究過,當然也看過田兆華的字跡。
粗略判斷,這張卡紙應該不是同一個人寫的,因為筆鋒差別很大。
“是鋼筆。”
何川舟的語氣雖然平靜,可壓抑不住的唇角還是暴露了她的興奮,“現在會用鋼筆寫字的人不多,這個人有明顯訓練過的痕跡。
說不定相關專業(yè)里的人能認得出來?!?
數月來密不透風的壓力一直籠罩在眾人身上,此時終于窺見了一絲天光,霎時間有種如釋重負的松快感。
幾位沉不住氣的警員差點叫出聲來。
何川舟朝穹蒼點了點頭,小心將卡片放入證物袋,交給一旁的技偵。
穹蒼蹲下身,在田芮背上輕輕拍了一下,夸道:“干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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