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在出神,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開始震動。
小趙打來的電話,問他:“魏老師,你和邢隊在一起嗎?”
“……沒有,怎么了?”
“哦,剛才打他的電話打不通?!?
魏恒捏了捏酸痛的眉心,繼續(xù)往前走:“有什么事就跟我說?!?
小趙便說:“我聯(lián)系到死者曲蘭蘭的奶奶了,自從知道孫女死了以后,老人家就生了一場大病,這兩天剛有些好轉(zhuǎn),能問話。她說曲蘭蘭來蕪津是為了打工,而且出發(fā)前和一個同鄉(xiāng)聯(lián)系好了,她的同鄉(xiāng)收了她一筆錢,答應(yīng)幫她在蕪津找工作。我想,或許曲蘭蘭到了蕪津接觸的人中,就有她這個同鄉(xiāng)?!?
看來警察是個鍛煉人的職業(yè),小趙身為一個技術(shù)員,這會兒也能有理有據(jù)的分析起案情了。
聽到魏恒在低笑,小趙很不好意思:“哎呀,我就隨你一說,你不要笑話我啊魏老師?!?
魏恒笑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告訴陸警官了嗎?”
“宇哥和汪哥都不在隊里,估計都被邢隊派出去了?!?
魏恒想了想:“那你把這個同鄉(xiāng)的資料發(fā)給我,我去找他一趟。”
“好嘞。”
小趙干凈利落的掛了電話,不一會兒就把資料發(fā)到了魏恒的手機上。
魏恒打開看了一眼,站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對司機說:“去楊家塘。”
楊家塘是蕪津的城中村,原本是個水塘,是蕪津市有名的養(yǎng)魚專業(yè)戶,后來一座座工廠在楊家塘周邊興起,排放的污水給魚塘造成不可估量的傷害。這里的人們不得不改變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恰逢蕪津市迅速發(fā)展,外來人口程井噴之勢增多,城市用地緊張,房價高額。楊家塘人民看到了商機,填平水塘興建房屋,租給外來人口和底薪白領(lǐng),房租成了他們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
一片片自建小樓連甍接棟,一條條羊腸小路錯綜勾連。入了夜的楊家塘,路旁的小樓就像一個個發(fā)光的火柴盒。
魏恒下了出租車,憑借自己良好的方向感才沒有在并肩樓的夾層小道里迷路,偶然停下腳步向上看一看,漆黑的夜幕被無數(shù)凌亂的飛檐割成不規(guī)則的碎片,人成了被困在罩子里的飛蟲,無論如何沖撞,都看不見天日。
小趙找到的人叫盧雨,性別男,三十六歲的年紀(jì),外地人,住在楊家塘二十八號胡同。
二十八號胡同走到頭,是一棟沒有大門臨街開放的二層小樓,像是高原上箍的窯洞,在墻體中掏出一間間房屋。
魏恒比對過貼在墻上的門牌號,走上前敲了敲一樓的一間房門。
原本亮著光的屋內(nèi),像是被他的敲門聲所驚嚇,很快熄滅了光源,房屋內(nèi)外渾然一片漆黑。
魏恒皺了皺眉,正要用警察的身份說服這家人開門,忽聽二樓傳出一聲重物拖拽倒地的聲音。
魏恒退后一步,看到二樓東側(cè)的房門虛掩著,而房里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窺視,慢慢的合上了房門。
風(fēng)從樓上繚繞而下,送來一縷清晰的血腥味。
魏恒聞到這股味道,沒有深思,立刻沿著樓房東側(cè)的樓梯上樓。
方才虛掩的房門此時緊閉,魏恒站在門口,再次聞到了從破碎的窗戶和門縫里飄出的濃郁血腥。
他敲了敲門,沒有人應(yīng)他,天與地連成一片無法分割的黑色,到處都是死寂無聲的沉默。
魏恒后撤一步,抬腳踹開了房門。
房門呼通一聲向內(nèi)閃開,室內(nèi)沒有開燈,借著室外黯淡的天光,魏恒看到屋里布滿了零亂模糊的血色。
他正要抬腳進屋,才走了一步,忽見從門口躥出一個人影,一道沾滿鮮血,閃爍著微弱寒光的長刀對著他的額頭筆直的劈了下來!
魏恒早有準(zhǔn)備般一手擒住對方揮刀的手腕,猛然用力向后一折,將他手中的刀刃推向他自己的脖子。
這人已如強弩之末,魏恒看到他幾乎被削去了半張臉,渾身上下都淌著鮮血,持刀的雙手不斷的打顫,兩條幾乎被砍斷的雙腿尚在頑強的支撐著他支離破碎的身體。
魏恒輕而易舉的卸掉他手中的長刀,當(dāng)胸一腳踹在他心口。
關(guān)上房門,魏恒在墻邊摸到開關(guān),燈光亮起的同時,他看到屋里的情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算剛才被他放到的那個男人,地上躺了三具男尸,尸體身上布滿刀痕和斧痕,甚至肢體分離。屋子像是被鮮血沖洗過,觸目滿是鮮血淋漓,死亡的氣味將這間簡陋的房屋營造出了地獄般的氛圍。
剛才試圖襲擊他的男人還沒死,躺在地上,微弱的呼吸吊著他僅存的一口氣。
魏恒從滿地鮮血中取道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子,掠了一眼他臉上深可見骨的傷痕,問:“你是盧雨嗎?”
那人看似想說話,但只無聲的咳出一口鮮血。
魏恒取下一條掛在墻上的毛巾,擦掉他臉上的血,和手機里的照片做比對。當(dāng)他擦去這人臉上最后一道蒙著雙眼的血污時,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越看越心驚。
他不是盧雨,而是另外一個人。
蒙在眼前的血霧消失后,這人也看到了魏恒,看到魏恒的臉,他同樣驚訝,盡管他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精力表達自己的驚愕,只是僵死的眼珠微微閃動出一絲生氣。
“是……是你。”
他說話時,鮮血仍然從口中涌出,然后抬起手,拼盡全力想要抓住魏恒的褲腳:“救我,救我……”
魏恒站起身,踢開他的手,抬腳踩在他的胸口,唇角勾出一抹殘忍的笑意:“鷹哥,你怎么還活著?”
男人在他眼中看到了死亡臨近的信號,于是慌忙逃離他,用自己支離破碎的四肢拼命的爬向門口。
魏恒看了一眼他像只蟲子般艱難蠕動的身體,從地上撿起一把沾滿鮮血的長刀,慢慢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子,揚起長刀,揮刀落下!
“嗚……”
男人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滾水沸騰般的嗚咽,渾身上下劇烈的痙攣著。
長刀砍斷了他半只手掌,刀刃嵌入地板。
魏恒站起身,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巾擦掉染到掌心的一點污漬,目光如冷水般在屋里掃視一圈,然后裝起紙巾朝擺在墻邊的一張單人床走去。
他看的很清楚,這個奄奄一息的男人方才一直看著床的方向。
掀開被褥和床墊,魏恒在床板上看到一疊現(xiàn)金,和一個九寸大小的綠色筆記本。
魏恒拿起筆記本,隨意的翻開一頁,看到頁面中潦草的文字,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不知死活的男人,眼中翻滾著猙獰的怒火。
“楊家塘二十八號胡同?!?
他拿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口吻冷酷的說出所在的地址,末了又道:“快?!?
鄭蔚瀾的速度的確很快,掛了電話不到二十分鐘就趕到了。
推開門,他同樣被滿屋的鮮血和尸體所驚駭,站在門口出神了片刻,才怔怔的抬頭看向魏恒。
屋子正中間擺著一張干凈的木椅,魏恒端正又寧靜的坐在椅子上,交疊著雙腿,正在低頭翻看那本殘破陳舊的筆記本,
屋子里的燈光灰暗,不知他從哪里點了半根蠟燭拿在手中,微低著頭,他的額頭落在燈光投射的陰影中,下半張臉落在燭光明燦的影子里,搖曳的光與影中現(xiàn)出他蒼白的臉,和微茫的眼神。
他坐在鮮血與尸體中,像是手捧圣經(jīng)虔誠誦讀的教徒,渾身充滿了神秘與冷酷的氣息。
有那么一瞬間,鄭蔚瀾懷疑是他制造了尸體和死亡。
“……這他媽,怎么回事兒?”
魏恒合上筆記本,擱在腿上,抬手指了指距離門口最近的一個男人:“他是大鷹?!?
鄭蔚瀾又是一愣,連忙把男人翻過來,看了看他的臉:“操,還真是他。”探了探男人的呼吸:“沒死,還有一口氣?!?
他蹲下翻了一遍男人的口袋,找出一只錢包,拿出一張身份證:“盧雨?這老畜生叫盧雨?”
說著,他抬頭正視魏恒,驀然正色:“殺不殺?”
魏恒不答,又翻開筆記本,撕下兩張紙折好裝進大衣口袋,聽不出情緒的說:“不能讓他落在警察手里?!?
說完,魏恒站起身,再次在鮮血和尸體中取道走出房間,沿著樓梯下樓。
他站在寂靜幽深的巷子里,背對著二樓的命案現(xiàn)場,掏出煙盒點著一根煙。
手機響了,是陸明宇的電話。
“魏老師,小趙說你去找盧雨了,還順利嗎?用不用我過去幫你?”
魏恒默了片刻,道:“盧雨死了,帶上法醫(yī)組和勘察組?!?
“……好,我馬上過去?!?
魏恒正要掛電話,陸明宇又道:“邢隊沒和你在一起嗎?”
魏恒瞬間抓住了重點:“沒有,你聯(lián)系不到他嗎?”
陸明宇有點著急:“他的手機關(guān)機,半個小時前就打不通了?!?
關(guān)機?邢朗從來不關(guān)機,二十四小時全天開機,怎么會忽然關(guān)機?
魏恒掛了他的電話連忙撥出邢朗的電話,語音提示確實是關(guān)機。
一時間,魏恒心慌的厲害。
邢朗失聯(lián)了,準(zhǔn)確來說,是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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