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斂覺得,自打那日姬越從甘泉寺回來,整個人就變得有些奇怪。
具體表現(xiàn)為……更黏他了。
他們往日感情也很好,卻也沒到形影不離的地步,總會留有各自的空間。例如姬越處理公務(wù)的時候,衛(wèi)斂從來都是自覺不去打擾。
可如今不同,姬越批閱奏折也要帶著他,有時還會征詢他的意見。
衛(wèi)斂王族出身,帝王心術(shù)不在話下,處理政事也是一把好手,自然能夠完美解決問題,只是覺得頗為奇怪。
“秦律不是規(guī)定后宮不得干政么?你也不怕被官詬病?!?
姬越答:“衛(wèi)郎蓋世之才,埋沒了豈不可惜?”
“這話我不信?!毙l(wèi)斂將一本奏折攤到他面前,“連這種人事調(diào)度的折子都要問我,我怎么覺得……你是打算讓我接管朝廷各項事宜呢?”
衛(wèi)斂從不過問秦國的朝政,對各種細節(jié)也不清楚。而今,姬越卻似有意叫他熟悉掌控一般,令衛(wèi)斂疑竇叢生。
他這話說得已是大逆不道,意思明擺著“你是不是打算讓我攝政”,還真不是一般人敢問出口的。
姬越卻不在意,只無奈嘆道:“孤一天天批這堆積如山的奏折,委實倦了。衛(wèi)小斂,你這么聰明能干,就不能幫孤排憂解難?”
他說著往椅背上一靠,一副厭倦的模樣,好似真當這一堆折子是多大負累似的。
衛(wèi)斂定定望他一眼,壓下心中疑慮,抽了下一本奏折幫姬越批閱。
他原本的字跡鋒芒內(nèi)斂,自打和姬越挑明后,也再懶得偽裝。遒勁灑脫的漂亮字體躍然紙上,力透紙背的張狂。
這才是他真正的字跡,字如其人,生而狂傲。
模仿起姬越的字跡來,也是入木三分,形神極像。
姬越靠著椅背,靜靜注視衛(wèi)斂認真批閱奏折的側(cè)顏,垂下的眼眸中微有些黯然神傷。
當日凈塵大師的話猶在耳畔。
“大難將起,東南定有血光之災(zāi)?!?
“化劫之法,就在方才您身邊的那位施主身上?!?
“貧僧看到……死劫纏身,兇多吉少?!?
……
姬越閉了閉眼,手指抵住額頭,久久不語。
一面是百姓安危,一面是衛(wèi)斂性命。衛(wèi)斂若去,九死一生,一去無回;衛(wèi)斂若不去,災(zāi)厄蔓延,死傷無數(shù)。
他該怎么選?
他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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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斂與姬越都是演戲的個中高手。衛(wèi)斂當初演了那么久都沒讓姬越看出破綻。同樣,姬越若真想瞞一個人,衛(wèi)斂也不會察覺任何異常。
二人如今心意互通,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所想。衛(wèi)斂心思敏銳,觀姬越這幾日舉動,雖一時說不出有哪兒不對勁,到底是放在了心上,暫壓下不表。
……最怪異的是在榻上。
姬越仿佛嗑了春.藥一般,一有空就拉著他共赴巫山。衛(wèi)斂原先只當是情趣,濃情蜜意血氣方剛,做什么都無可厚非,由著他折騰,可后來便覺出不對味兒來。
……太過了。
姬越往日縱使再瘋,都是顧念著他身體的??v然是及冠生辰那晚,他喚了聲“夫君”,姬越就立刻心軟了。
可這段日子明顯不是。
榻下姬越對他愈發(fā)溫柔,榻上卻是真的越來越狗,無論他說什么都不會停下。哪怕哭到喚了多少聲“夫君”,都只會得到更兇狠的對待。
衛(wèi)斂隱隱覺得姬越在發(fā)泄什么,可每當他白日里似不經(jīng)意地問起,姬越都是神色如常道“最近精力旺盛”,或者干脆一句都不解釋,封住他的唇就抱到榻上,衛(wèi)斂很快就會被他吻得再也問不出話。
如此瘋狂。
這一切讓衛(wèi)斂想到一個詞。
抵死纏綿。
他是真的快要死了,被姬越折騰得死在床上。
身子日益熟悉對方,心卻感到愈發(fā)疏遠。他們?nèi)匀幌鄲?,每個炙熱的吻下卻是日漸冰涼的心,與無盡蔓延的恐慌。
他的愛人有心事,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這讓衛(wèi)斂無比煩躁,還有一點難過。
他覺得他和姬越是兩個陷在殼子里的人。他好不容易走出來了,冒著極大的勇氣將一切毫無保留地呈現(xiàn)給姬越,姬越卻又不知為何縮回去了。
他站在姬越的殼外,怎么敲都敲不開。
而后,衛(wèi)斂秘密出了一趟宮。
姬越是從那日甘泉寺回來后才變得不對勁的。他得知道,姬越當時到底跟凈塵大師說了什么。
“阿彌陀佛。”凈塵從禪房出來,就見戴著斗笠的青年立在門口。他念了聲佛號,似乎并不意料青年的到來。
青年掀開斗笠,出挑的容顏上冰雪般清冷:“在下今日來,是想問大師一個問題?!?
凈塵答:“貧僧知道施主想問什么,恕貧僧不能相告——”
話音未落,一柄折扇抵在他頸間。
扇骨上刺出鋒利的尖刃。
衛(wèi)斂輕笑道:“那就恕在下無禮了?!?
凈塵:“……施主,有話好好說?!?
雖然他佛法高深,可堪天機,但他確實是不會武功的。
衛(wèi)斂折扇輕轉(zhuǎn),溫和有禮:“那就說?!?
凈塵顫巍巍地改口:“施主把扇子放下,貧僧這就如實相告?!?
……
看著衛(wèi)斂下山遠去的背影,凈塵收起那副貪生怕死的模樣,長嘆一聲:“姬施主,也不知你做出此等決定,來日是否會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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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微涼,燭光輕曳。
鐘靈宮內(nèi),隱隱傳出一兩聲壓抑的低喘。
衛(wèi)斂攥緊手指,壓下的眼睫濕潤一片,裸.露在外的肌膚都泛起淡淡的胭脂色。
太激烈了。
一定是傷到了。
甘泉寺回來,他也終于知道姬越這些天面臨的是什么抉擇。
凈塵將一切都告訴他了。東南有大災(zāi),唯他可解,可他若是去了,便在劫難逃。
他終究是沒能逃過命中注定的死劫。
而對姬越而,這是一個無比痛苦的選擇。
救他,還是救一方百姓。
換個更殘忍的說法,是讓他一人死,還是讓千千萬萬百姓亡。
若姬越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昏君,那毋庸置疑他會選前者。
可姬越是個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