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檐角的燈籠便被風卷得晃了晃。
謝凌原是陪著同僚在風客樓應(yīng)酬,方才送他們下了樓梯,在門口目睹著對方登車離開,可怎么也沒料到,會在此地碰上兩日不見的表姑娘。
阮凝玉還不是一個人。
謝凌看向她旁邊坐著的沈景鈺,眸光沉沉,像浸在寒潭里的墨,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剩下一片難測的沉靜。
謝玄機怎么會在這里?
阮凝玉突然驚訝,自己見到他的第一個反應(yīng)竟然是心虛。
心虛自己和沈景鈺在這里喝茶敘舊的時候,不慎被謝凌給撞上。
但她又轉(zhuǎn)念一想,又不是自己主動約沈景鈺出來的,她也是出來的時候才知道被沈景鈺騙了,她又需要怕什么?
再者,沈景鈺只是讓她幫忙養(yǎng)只兔子,她總不能拿了人家的兔子,就這么離開吧?于是沈景鈺提出來附近的風客樓喝茶,她便同意了。
這樣想著,阮凝玉沒作聲。
此時街邊人來人往,唯有那道嚴肅的身影仍舊立著。
此時店小二瞧到了他,見他衣著不凡,料子還是上等的杭綢,便忙不迭地迎上來,“公子,樓上正好有臨窗的雅座,清凈得很,要不要樓上坐?”
謝凌搖頭,小二不知說了,離開了。
那道身影就像是釘在了門口,目光炬炬。
“謝先生?!?
這時沈景鈺也終于留意到了門口的謝先生,上前尋他,來到男人面前時,他拱手作揖,語氣里添了幾分鄭重,“謝先生怎么會在這兒?”
謝凌負手看了眼阮凝玉,目光又落回了他的臉上,“路過,進來喝杯茶?!?
“正好我與阿凝也在這里,謝先生不如和我們同坐……”
“好。”
話還沒說完,謝凌便打斷了他,只邁開長腿往里走。
須臾,阮凝玉右手邊的位置便落下了一個身影。
阮凝玉:“……表哥?!?
謝凌不語。
沈景鈺只是顧著給謝凌倒茶,倒是絲毫沒發(fā)現(xiàn)男人比之從前,臉色要更為的冷淡。
“謝先生嘗嘗,這是今年貴州運到京城的新茶?!?
謝凌“嗯”了一聲。
但沈景鈺倒的茶放在他面前,直至快涼了,都沒見到男人喝過一口。
沈景鈺只當謝凌不愛喝這魚鉤茶。
原本沈景鈺和阮凝玉雖然交情淡了,但適才他們至少還有話可以聊。
可謝凌一過來后,雖然謝凌的輩分跟他們差不了多少,但他們莫名便覺得氣氛沉悶。
再者謝凌無論何時何地,都是正襟危坐,端端正正的,挺直如松,即使置身酒樓茶館也帶著文人雅士的笑不茍。
這讓沈景鈺他們更是不知道說什么了。
沈景鈺倒是跟謝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朝廷的動向,又關(guān)心了下謝凌在南京的處境。
而阮凝玉便只能這么干喝著茶緩解尷尬,到最后不知不覺竟灌下了四五杯,肚子都漲得難受。
她只好放下茶盞,不再喝。
謝凌這時目光一掃,看向了她腳邊的竹籠,籠子離他遠,他沒看清里頭那是什么。
“這是什么?!?
阮凝玉還對前幾晚的事情心有余悸,她怕他,便一時沒接話。
沈景鈺怕謝凌因為她今日擅自出門的事情不悅,便道:“謝先生莫要誤會,阮姑娘今日出門,不過是我再三請求她幫忙養(yǎng)著這只兔子。昨日圍獵得此兔,旁人均嫌麻煩,唯阮姑娘心善,肯應(yīng)下這樁小事。”
阮凝玉知道謝凌向來不喜歡動物,就連他庭蘭居養(yǎng)的仙鶴,都沒見他親自喂養(yǎng)過培養(yǎng)感情。
“原是我思慮不周,未想過要先通報一聲,還望謝先生莫要怪罪阮姑娘才是?!?
謝凌聞輕挑眉,看向了阮凝玉,突然勾唇笑了一下。
“喜歡?”
阮凝玉心里咯噔一聲。
沈景鈺彎眸:“謝先生有所不知,阮姑娘一向最喜歡兔子,我才敢厚著臉皮來求她幫忙。”
這時籠里的兔子動了動,往阮凝玉那邊湊了過去,毛茸茸的身子蹭著籠壁,像團會動的雪。
沈景鈺卻笑了:“連這小東西都知道親近她,可見我找對人了。”
謝凌移開了目光。
沈景鈺聲音突然便停下來了,他似乎能感覺得到,謝先生不喜歡這只兔子。
謝凌忽然看向他:“聽聞世子回京便受了陛下封賞,還得了親衛(wèi)首領(lǐng)的好差事,倒是恭喜。只是今日想來是要當值的,世子今日這般清閑,不用去上值嗎?”
沈景鈺愣了一下:“今日陛下準我休息一日。”
謝凌:“原來是這樣?!?
盡管男人聲音很淡很輕,可沈景鈺莫名便起了幾分羞愧感,總覺得自己不該貪圖這一日休息。
接著,沈景鈺又發(fā)現(xiàn)謝凌過來后,阮凝玉從此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只是低頭沉默著。
而他也總覺得謝先生和阮凝玉之間,縈繞著一種難以說的微妙氣氛,兩人之間的氣場似乎變了許多,讓他覺得陌生。
沈景鈺垂眼喝著茶,不知在想什么。
坐了沒一刻鐘,茶水也沒動,謝凌道:“時辰差不多了,我該回府了?!?
他起身,接著,目光很自然地看向了阮凝玉,眸光很淡,仿佛便是理應(yīng)如此。
阮凝玉一下便懂了他的意思。
春綠忙道:“小姐,時辰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話音剛落,謝凌便起身了,阮凝玉只好抱著籠子跟上他的腳步,在背后望著他挺拔的背影,明明是春末,可莫名覺得有些冷意。
正當阮凝玉想坐回自己那輛馬車時。
門口當著沈景鈺的面,謝凌叫住了她,“上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雖然謝凌面色跟往常一樣,從容不迫的,但是阮凝玉一聽這話,頓時從脊椎骨開始顫栗起了雞皮疙瘩,一陣惡寒。
謝凌還在看她。
因為沈景鈺在場,不想讓人看出異樣來,阮凝玉只好妥協(xié)了。
何況她現(xiàn)在人還在謝府,只能受他的管束。
在他回南京之前,只有這樣,她才是最安全的。
阮凝玉就這樣抱著兔子,上了馬車。
正當春綠也想上來的,她擔心小姐,然她剛上前幾步,便被蒼山悄無聲息地攔住了。
而這時,阮凝玉給她投去了一個目光。
春綠立刻會意。
眼見春綠退到了路邊,阮凝玉這才慢慢放下了簾子。
馬車還未啟程。
她們今日本來要去看望蕓娘的,蕓娘-->>很快就要臨盆了??蓻]想到半道會遇上謝凌,只好讓春綠單獨前去。
“在想什么?”
想到蕓娘這個孩子能讓何洛梅發(fā)瘋,滿肚鬼胎的阮凝玉這時聽到謝凌的聲音,頓時心虛得心臟加速,砰砰直跳,幾乎要撞破胸膛。
有一瞬間她害怕謝凌會猜出她的心思。
眼見適才臉上還是晴天的謝凌,神色早已不知不覺間陰沉了下去。
“這么喜歡兔子?”
阮凝玉這才漸漸醒悟,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不是說了,你出門前要跟我說一聲,我才好放心么?”
他目光帶著審視,“我記得,先前沈世子給你做過一盞兔子燈……”
阮凝玉差點被口水嗆到。
她沒想到,這點陳年舊事都能被謝凌挖出來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