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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小說網(wǎng) > 劍來陳平安 > 第1186章 我知道你是誰

第1186章 我知道你是誰

道士笑道:人鬼有異,幽明殊途,這不假,但是道無旁門,理無二理嘛。

薛如意忍不住又嘆了口氣,這家伙的道理也太多了些,真是個道士,不是讀死書死讀書的那種迂腐讀書人

肯定不是,必須不是啊,真要是讀書人,掙錢肯定沒他那么多路數(shù),五花八門,生財有道。

薛如意抬頭望向明月,記得當(dāng)時紀(jì)小蘋還曾憤懣說了幾句犯忌諱的真心話,那座管轄玉宣國一眾山水神靈和城隍廟的西岳儲君之山,鹿角山的山神府,對于玉宣國的科舉亂象,至今不聞不問,可能是有些不為人知的山水內(nèi)幕,也能是被蒙在鼓里,終歸是天高皇帝遠,反正結(jié)果就是玉宣國的文運,就這么一塌糊涂了。

薛如意開口說道:吳道長,真是不管到了哪里,都會官官相護嗎

道士坐在臺階上,將那白碗和刷牙的家伙什放在一旁,雙手籠袖,微笑道:要說清楚一個道理,就得撇開兩種極端,講一講比例了,這其中,又有一時一地的差異,各個官府衙門又有自家的門道,主官性情如何,當(dāng)?shù)嘏f習(xí)俗又如何,比如就說這……

薛如意已經(jīng)聽得頭疼了,抬起一只手,打?。?

她習(xí)慣了,中年道士其實也早就習(xí)慣了,準(zhǔn)備起身離去,方才臨時起意,打算給自己做頓宵夜,火鍋就很不錯,廚房還有些新鮮食材,犒勞犒勞五臟廟,大不了再刷一次牙嘛。

薛如意冷不丁問道:吳道長,你覺得我如果膽大包天,不計較那些山水官場的忌諱,明兒就去挑一座城隍廟或是文武廟,備好一紙訴狀,燒符投牒到那座西岳山君府的糾察司!你覺得可行不可行!

洪判官已經(jīng)升遷調(diào)任去往大驪陪都附近的一個小州,擔(dān)任一州城隍爺,州是不大,但神位品秩可是與那大名鼎鼎的處州一般高!

而紀(jì)小蘋作為佐官,跟隨洪判官一并離開了玉宣國京師都城隍廟,當(dāng)然不可能繼續(xù)擔(dān)任那邊的陰陽司主官了,名義上看似貶謫,其實神位依舊與舊職相同,還是一種屬于官場的重用了。

事實上,洪判官和紀(jì)小蘋卸任之后,通知薛如意,說與鹿角山那邊打了一聲招呼,但是如果科舉結(jié)果沒有任何改變,就意味著沒有用處,做事情千萬別沖動,他在上任擔(dān)任大驪本土州城隍爺之后,會盡量想辦法,將此事告知中岳掣紫山的一座儲君之山。

道士笑道:隨你,但是事先說好啊,寫狀紙這種事,我可做不來,給再多錢都免談!

薛如意嘆了口氣,有膽子掙錢,就沒膽子仗義執(zhí)嗎

道士笑了笑。

她掩嘴笑道,你媳婦當(dāng)年咋個瞧上你的圖你的才情啊,還是垂涎你的相貌啊

道士站在那邊傻樂呵。

薛如意跳下秋千,伸手扶住一根繩子,面朝那位道士,女鬼展顏笑道:裝神弄鬼的吳道長也好,不是劍修卻仰慕劍修的陳劍仙也罷,當(dāng)鄰居這么久了,我知道你膽子再小,也還是個好人!

好眼光!

道士豎起大拇指,實不相瞞,貧道年輕那會兒走江湖,有個化名,就叫陳好人!在異鄉(xiāng)掙下了一份好大名氣。

薛如意神色認(rèn)真說道:好話已經(jīng)說了,明兒你就搬出宅子吧,不是趕人,是勸你遠離是非,犯不著一不偷二不搶,憑本事掙錢而已,卻落個一褲襠黃泥巴的下場。

道士笑問道:薛姑娘,聽口氣,你是真要燒符投牒告狀啊

薛如意故作輕松道:可能很快就反悔了,你后天就可以搬回宅子了。

一州西岳甘州山,山君佟文暢。

那也是薛如意敢想的

而西岳擁有兩座儲君之山,除了已經(jīng)注定靠不上的那座鹿角山,其實還有一座鸞山,山勢巍峨不可攀,主峰高過甘州山數(shù)倍。

雖說也還是不太敢想,可是鸞山比起甘州山,到底是硬著頭皮,壯著膽子,試試看的。

至于眼前這個外鄉(xiāng)道士,他好像除了掙錢和鬼畫符,竟然還略懂一些望氣的本事,竟然看出隔壁的少年張侯,是一位祖蔭庇護、且有文運在身的碧紗籠中人。她雖然是觀海境的鬼物,可是望氣一道,涉及命理,玄之又玄,可不是尋常練氣士所能掌握的,唯有那種得道之士,或是城隍廟文運司的主官,才敢說自己精通此事,當(dāng)然,能掐會算的道士,估計也可以算一個

道士曾問她為何不去當(dāng)個朝廷封正的山神娘娘,總好過在京城這邊處處看人臉色。

隔壁少年有一幅祖?zhèn)鞯淖痔?總計三十六字,被慧眼如炬的洪判官說成是三十六驪珠,藏著一門高深純正的導(dǎo)引術(shù),可以算是張侯的立道之根本,但是她的訓(xùn)詁學(xué)問,實在一般,而那位洪老爺與紀(jì)姐姐,畢竟是陰冥一途的官吏,不宜為陽間少年泄露天機,

所以薛如意就只能硬著頭皮,四處搜尋

,一邊辛苦自學(xué),一邊為張侯解惑,這才讓少年步入修行之路,成為二境練氣士。

然后就被那個道士假裝世外高人、還真就被他裝到了。

因為按照道士的正確句讀之法,再有償傳授了一門洞府開門術(shù)和火法日煉術(shù),張侯竟然當(dāng)真破境了,已是柳筋境練氣士了!

一開始道士還不太情愿,說自己就是個道士,哪敢誤人子弟。

等到薛如意主動提出要購買那幾種鬼畫符,財迷道士見風(fēng)使舵,立馬轉(zhuǎn)口,說早就看出樂張公子是修道奇才……

不過就連洪判官和紀(jì)小蘋,上次他們來到這邊,與薛如意算是道別,都沒能看出那個中年道士的根腳、來歷,紀(jì)小蘋說就只有兩種可能了,要么是個道行高深的陸地神仙,要么就當(dāng)真只是個每天擺攤掙點辛苦錢的下五境練氣士了。

因為一個售賣春牛圖少年的緣故,薛如意曾經(jīng)覺得那道士是個鐵石心腸又道貌岸然的腌臜貨色,當(dāng)時差點被她趕出宅子,后來見他實在可憐,就算了,再加上最后發(fā)現(xiàn)對方其實并非那種人,讓她對這個道士的印象隨之大為改觀。

既然認(rèn)定他是個好人,就甭管什么身份,是不是真道士假劍仙什么的了,早早離開宅子,天大地大的,哪里不能掙錢呢。

道士笑問道:薛姑娘,真想清楚后果了要是官官相護,你告狀不成,反而被某座山神府關(guān)押起來,你的那個賭約和誓怎么解決,隔壁的張侯又怎么辦

薛如意抿起嘴唇,輕輕點頭。

道士默不作聲。

人間很多委屈,經(jīng)常來自做了一件對的事,但是偏偏被身邊所有人孤立,其實沒有錯,這很好,完全不必為此自我懷疑。

但是如果做事之前,就已經(jīng)明明白白知道會有怎樣的后果,就是更好,若是再有同樣的事情,不做了,沒什么,還要再做,就是最好!

道士開口笑道:我聽薛姑娘一句勸,明天就搬出宅子,那么薛姑娘能不能也聽我一句勸,告狀一事,放在今年清明之后

薛如意忍住笑,怎的,告狀一事還要翻看黃歷,有無黃道吉日啊說來聽聽,哪句老話告訴你的老理兒

道士眼神清澈,不說話,只是笑望向她,或者是她身邊的那架秋千。

薛如意一時間猶豫不決。

道士卻直接幫她下了決定,就此說定。

薛如意松開手中的繩子,抬起雙手,使勁搓著臉頰,撇撇嘴,我要是早就認(rèn)得鸞山那位鐵面無私的山神娘娘,呵!

她終究是一頭孤魂野鬼,換成平時,別說告狀遞到鸞山,她都不敢隨便靠近這種儲君之山的山神府。

道士說道:貧道也不認(rèn)得。

然后道士又補了一句,但是貧道認(rèn)得佟山君。

薛如意笑問道:你認(rèn)得佟山君,佟山君認(rèn)得你嗎

中年道士一時啞然,試探性問道:貧道說都認(rèn)得,你信嗎

薛如意笑得合不攏嘴,道:你說呢!

道士拱手笑道:薛姑娘,那咱們就山水有重逢,后會有期

薛如意點點頭,想起一事,對了,你說的那個鐘姓朋友,什么時候幫忙介紹介紹

道士自稱有幾個山上朋友,絕頂厲害。其中就有一個姓鐘的朋友,會幫忙引薦。

道士笑道:好說。只說我的朋友,一定可以成為朋友。

口氣恁大!

薛如意終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伸手指向那個道士,咋個不說自己叫陳平安呢,還陳好人,哈哈……

道士滿眼笑意,卻是臉色佯怒道:

放肆,即便不喊陳山主陳劍仙,你不得喊一聲陳公子啊!

看著眼前中年道士,再想著那個陳公子的說法,又想起某個流傳很廣的說法,全不押韻,打油詩么。

先生貌清俊,青衫白玉簪,劍光當(dāng)空錯,欻然人頭落……

再回頭來看眼前這個中年道士,歪瓜裂棗不能算,勉強能算模樣周正吧,且不說什么陳山主陳劍仙,道長你捫心自問,跟清俊沾邊嗎

她先咳嗽幾聲,再啊忒一聲,轉(zhuǎn)頭作勢就要吐唾沫。

中年道士語調(diào)上揚唉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成何體統(tǒng)!

————

槐黃縣城,舊學(xué)塾外。

君倩說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馬瞻笑容愈發(fā)苦澀,君倩師兄,你有所不知,當(dāng)年大師兄根本沒有給我親自改錯的機會。

原來當(dāng)年馬瞻死后,作為大驪國師的師兄崔瀺,只是聚攏了馬瞻的魂魄,然后就讓后者一直看著,什么都不能做。

何況我那會兒,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始終認(rèn)為山崖書院,太過松散了,相較于齊師兄的什么都不約束,任由那些讀書種子去往別國求學(xué),至少有八成學(xué)子,就那么一去不歸了,回來的讀書人中,其中一成,還是在外邊混不下去的。所以我更認(rèn)可吏部侍郎沈沉的做法。選擇離開是你們的自由,那么你們以后在大驪能不能當(dāng)上官,就沒那么自由了。

君倩說道:我確實不會安慰人。

何況他也不了解當(dāng)年的彎彎繞繞,是非曲直,只是單純覺得既然小師弟愿意邀請馬瞻來這邊,就等于認(rèn)可了馬瞻在自家文脈內(nèi)的師兄身份。

小師弟認(rèn)可,其實就等于先生依舊承認(rèn)馬瞻是自己的學(xué)生。

不然君倩跟馬瞻,甚至是茅小冬,當(dāng)年關(guān)系其實都比較一般。

見氣氛有點沉悶了,君倩只好沒話找話一句,我猜大師兄是故意給你挖了個坑。

馬瞻搖頭道:蒼蠅不叮無縫蛋。同樣是當(dāng)師弟的,大師兄就不會如此算計茅小冬。

茅小冬的志向,只在教書育人,傳道授業(yè),讓好學(xué)者皆有所學(xué),他顯然比我更像一個醇儒。我私心太重,一心想要掌控山崖書院,換成我來當(dāng)山長,改弦易轍,好讓大驪王朝的讀書種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個都別想跑到外邊去沽名釣譽,再大搖大擺回來當(dāng)官。等我成為儒家書院的正人君子,再雜糅崔師兄的事功學(xué)問,進入大驪廟堂擔(dān)任禮部尚書,最終成為儒家圣人,進入文廟擔(dān)任陪祀圣賢!

那會兒,我想著我們文圣一脈,先生的神像被遷出文廟,所有著作都被浩然天下列為禁書,甚至神像都被王八蛋給砸了!崔師兄離經(jīng)叛道,等于與文脈徹底劃清了界線,左右倒好,出海訪仙,轉(zhuǎn)去一心專注劍道了!你劉十六雖然是先生的入室弟子,卻從來就挑不起文脈的大梁,境界高有什么用他齊靜春就只會守著一座與大驪京城只有幾步路的山崖書院,專程趕來寶瓶洲這邊,非但不幫著崔師兄,反而處處掣肘崔師兄,難道他齊靜春真心半點不念師兄弟的情誼,就只會窩里橫!

聽到這里,君倩沒有生氣,反而小有幾分心虛,畢竟馬瞻埋怨自己的,挑不出毛病,師兄弟幾個,確實就數(shù)他最不靠譜,屁用沒有。

至于罵左師兄和齊師弟的內(nèi)容,反正他們倆,肯定都是無所謂的。左師兄聽見了,至多是摸著馬瞻的腦袋,說句自家話再動手吧。

馬瞻臉色慘然道:結(jié)果大錯特錯,好像從來都是這樣,明知道自己學(xué)什么都慢,崔師兄不用說了,先生總說崔師兄都快可以教他學(xué)問了,齊靜春天資過人,能夠處處舉一反三,那么多的圣賢書籍,他只需讀過一遍就能夠融會貫通,我當(dāng)年每次與他請教學(xué)問,不管是多么生僻的書籍,多么冷門的學(xué)問,他好像早就看過了,早就胸有成竹,至于那些沒有看過的,齊靜春就讓我將整篇內(nèi)容讀給他聽,齊靜春聽了一遍,就能夠為我解惑,他總是對的,因為我拿著同樣的問題,很多次私底下去找先生,先生的答案,與齊靜春的說法,至多是小有出入,去問崔師兄,也是差不多的答案。我本來以為慢就慢些,大不了就不跟齊靜春比好了,我只要在學(xué)問一途,爭取不出錯就好,我跟茅小冬不一樣,他是誠心誠意給齊靜春當(dāng)副手,要當(dāng)個教書先生,我卻是因為崔師兄在大驪王朝當(dāng)國師,才來這邊的。

當(dāng)初與他馬瞻勾結(jié)的,觀湖書院的崔明皇,就是師兄崔瀺所在家族的崔氏子弟。

可越是這樣明顯,馬瞻就越是無所謂,確有私心,但是自認(rèn)私心再大,都大不過想要重振文圣一脈的公心。

當(dāng)一切水落石出,馬瞻無地自容的時候,大師兄還是那個大師兄,沒有安慰馬瞻,反而眼神冷冷,用一種略帶譏諷的語氣,撂下一番蓋棺定論的語,好似臨別贈禮,送給這個昔年的師弟馬瞻,一個明明是內(nèi)心最為崇敬他師兄崔瀺的同硯。

馬瞻背靠學(xué)塾墻壁。

將崔師兄的那些誅心語,原原本本說給君倩師兄。

馬瞻,你原本可以成為披云山林鹿書院的山長,兼任大驪吏部尚書,這是我給你安排的退路之一,可惜你自己不要,我總不能求你收下。所以說啊,你到底是多蠢,才會自以為一個人的公心私心,是可以拿來加減乘除的

其實你一直不明白,你的不聰明,從來不在讀書不開竅,先生當(dāng)年總說你讀書是笨了些,你以為是先生在否定你,其實是句好話。所以你并不清楚,老秀才私底下時常讓我多學(xué)學(xué)你,記得有一次,老秀才喝高了,很是洋洋自得,嘿,我們文圣一脈,要出個厚積薄發(fā)、大器晚成的真正醇儒了!

到頭來,曬書一般,將陰暗面的人心放在太陽底下,丑陋不堪,慘不忍睹。

事已至此,就算當(dāng)先生的那個老秀才,他能原諒你,你馬瞻自己當(dāng)真能夠原諒自己嗎一個什么都沒能改錯和彌補的學(xué)生,又有什么臉面原諒自己,再去見自己的先生

不知不覺,馬瞻已經(jīng)坐在地上,背靠著墻根。

我崔瀺之所以破例說幾句刻薄語,是因為這些年來,偶爾會想起當(dāng)年那個來自一個貧苦小地方的年輕人,千里迢迢,登門求學(xué),在多如過江之鯽人心百態(tài)的那么多求學(xué)書生當(dāng)中,衣衫窮酸,兜里僅剩最后一點盤纏,他不是想著給自己留點路費返鄉(xiāng),而是管不住手,咬咬牙,都要在書肆那邊買了本價格不便宜的書籍,只當(dāng)給求學(xué)不成的自己,多多少少留個念想。我當(dāng)時湊巧也在書鋪,就問這個年輕人,姓甚名甚,為何要買這本書,可真是當(dāng)了冤大頭了,既然書上的學(xué)問內(nèi)容都是一樣的,何必要買這本所謂的精刻善本。他說自己名馬瞻,字惠君,他還說自己的志向,是修齊治平,更要建功立業(yè),以后為家鄉(xiāng)的老百姓做點實事。

說到這里,馬瞻神色木然,呆呆無,然后抬起頭,笑道:君倩師兄,我這次本來就是悄悄而來,千萬別告訴陳平安,更別跟先生說這個了。

君倩點點頭。

馬瞻擠出一個笑臉,君倩師兄,我可知道你是個藏不住話的,可不能失啊。

君倩笑道:保證。

早知道自己就不來見馬瞻了,該讓小師弟頭疼去的。

一個人的委屈,可能來自外人的不認(rèn)可,但是身邊親近之人的不理解,興許更讓人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更傷心。

那么更進一步,如果一個自己內(nèi)心深處最認(rèn)可、最敬重的人,徹底否定了自己,他又該何等傷心呢。

馬瞻就是如此。

就像先前馬瞻那番語,唯有稱呼早已叛出文脈的崔瀺,還是崔師兄,其余幾個先生的嫡傳弟子,馬瞻都是直呼其名。

馬瞻不知想起了什么,臉上竟然泛起些笑意。

崔瀺當(dāng)時說自己是偶爾想起某人某事。

而馬瞻直到今天,直到這一刻,哪怕被崔師兄那么否定了,馬瞻還是對當(dāng)年在書鋪那場偶然相逢,記憶猶新,銘刻在心。

在那間滿是書墨香氣的書鋪內(nèi),最后那個滿身書卷氣的儒衫青年,神色溫柔,耐心聽過馬瞻的語過后,他便微笑著自我介紹起來。

你好,我叫崔瀺,是文圣的大弟子。

從現(xiàn)在起,你大概就是我們文圣一脈的記名弟子了,因為我答應(yīng)了,還得先生點個頭,算是走個過場吧。

但是以后能不能成為我們先生的入室弟子,馬瞻,你要靠自己,當(dāng)然求學(xué)路上碰到任何問題了,不必處處勞煩先生,可以問我。

馬瞻呼出一口氣,笑著站起身。

能夠成為先生的學(xué)生,崔師兄的師弟,此生足矣,無憾了。

曾經(jīng)的文圣首徒,其實那些年崔瀺的待人接物,永遠彬彬有禮,氣態(tài)溫和,平易近人。

書上早就有那個成語,就像就在等著崔瀺的出現(xiàn)。

冬日可愛。

就在此時,一襲青衫憑空出現(xiàn)在君倩身邊。

他滿臉疑惑問道:馬瞻,我很奇怪,都過去這么久了,你還是沒想明白崔師兄為何要跟你多說幾句嗎

馬瞻認(rèn)清對方身份后,立即怒目瞪向那人一旁的君倩師兄。

君倩一本正經(jīng)耍無賴道:我只是說了保證兩個字,也沒說保證不說出去啊。

馬瞻沉默片刻,怎么說敢問陳山主,我崔師兄語奇怪在什么地方。

既然對方對自己直呼其名,馬瞻也就稱呼對方為陳山主了。

如此更好。

陳平安說道:崔師兄說的內(nèi)容,當(dāng)然句句是真,給你留了退路,罵你蠢笨,有人心陰暗一面,不忍直視,自己都不敢在太陽底下曬書,崔師兄偏不給改錯的機會,讓你始終難以原諒自己,每天自怨自艾,悔不當(dāng)初,先生對你曾經(jīng)寄予厚望,你卻始終看輕自己,同時內(nèi)心深處嫉妒齊師兄,最后崔師兄來了個最狠的,讓你看到一個曾經(jīng)美好的自己,那可是一個連他崔瀺都愿意代師收徒的讀書人啊。

馬瞻默不作聲,眼神黯淡,心如死灰。

君倩眼觀鼻鼻觀心,打定主意,堅決不摻和這種同門內(nèi)訌,實在是同樣的虧吃太多了。

這是早就被他琢磨出來的一個好習(xí)慣了,至多師兄弟間鬧到動手打架的地步了,再上前去勸個架,至于打架之前的吵架,看熱鬧就好了,省得事后里外不是人。左師兄揍齊師弟,或者齊師弟追著崔師兄干架,又或是齊師弟拉上先生去揍左師兄,君倩最早都會拉架,次次結(jié)果都不是特別好啊,人家?guī)熜值軆蓚€是和好了,就數(shù)他君倩兩邊不討好,好嘛,我好心勸架,都成了煽風(fēng)點火

見對方都沒還嘴,不然陳平安就要還手了。

你馬瞻都有臉來這座舊學(xué)塾,就沒臉去落魄山

架子還挺大,真當(dāng)自己是師兄了

再等了一會兒,馬瞻還是閉嘴不。

陳平安這才繼續(xù)說道:崔師兄是因為覺得你還有救,才值得他說幾句所謂的刻薄語,可惜事實證明,你仍然無法自救。

馬瞻問道:怎么講。

陳平安故作驚訝,咦了一聲,問道:怎么說,怎么講,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問,陳山主,怎么談,怎么聊

馬瞻一時啞然。

君倩只能忍住笑。

陳平安搖搖頭,同樣是傳授師弟書外的心上學(xué)問,你馬瞻的難度,至多就是考個舉人,結(jié)果你還考不中。在我這邊,師兄親自出的那份問卷,難度可是考個一甲三名,才算勉強合格,考中狀元才算一個‘良’字考評。

停頓片刻,陳平安自顧自笑道:當(dāng)然了,我也沒考中。

馬瞻點點頭。

陳平安收斂笑意,正色道:崔師兄是故意引誘你去處處思量‘原諒’二字的,就是要讓你在這個詞語上邊鬼打墻,當(dāng)年你就咬鉤一次了,結(jié)果第二次仍然如此。崔師兄說你一句蠢笨,其實都算客氣的了,換成我,算了,我輩分不夠,臉皮不厚,就只是個無親無故的陳山主,哪有資格罵你,我們文脈,又沒有將馬瞻除名,你有臉喊君倩師兄,我可不好意思喊你馬師兄。

陳平安說著說著,就味道不對了。

君倩趕緊咳嗽幾聲,其實很想開口提醒一句,但還是忍住了。

小師弟,你罵人歸罵人,可別牽連自己啊。

君倩師兄,我能忍住不動手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你還想怎樣

你再這么罵下去,小心馬瞻翻臉。

他媽的,翻臉就翻臉,我打不過師兄崔瀺,還打不過一個馬瞻

那你繼續(xù)罵,師兄我可是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倆吵架的,不是各自唾沫四濺,就是吵到最后,腦袋頂著腦袋,君倩師兄都見識過。

陳平安說道:馬瞻,我問你,你為何要苦苦糾結(jié)于是否原諒自己,或是被他人原諒崔師兄要的就是你這輩子都不去想著原諒自己,甚至不管你以后做了什么,做了多少好的、正確的、能夠讓你良心可以好受些的事情,都要堅持不去原諒曾經(jīng)犯過錯的自己,唯有這樣的馬瞻,才真正值得他崔瀺和你馬瞻的先生,去原諒啊。

馬瞻一團漿糊,呆滯無,真是這樣嗎就只是這么簡單嗎可好像又很難,并不簡單

陳平安說道:我們先生曾,而當(dāng),知也。默而當(dāng),亦知也。

那么在我看來,與默,說與不說,理與行,做與不做,都是要兩兩一致的,做到了,就是醇儒,不必文廟那邊給身份,送頭銜,就已經(jīng)是正人君子,小到個人,門戶,家族,大到書院,郡縣,一國,天下,想來都是如此,此理無二理。

首先,犯錯之錯,能改就改,錯了一錯就改一錯,事上改錯,心上認(rèn)錯。

其次,若是錯無改錯的機會了,確定已定成局,絕不可自欺欺人,將錯就錯,在心與事上輕輕揭過。而是盡量補救,事后永遠不去自我寬恕,不去想著原諒自己,絕不就此翻篇,要一直為此愧疚,且難受著。

人心之上,公私需分明,對錯是非,同樣不可加減。錯一即是一錯,所謂補救,先讓自己不去犯同樣的錯誤,此外更需要對二對三,乃至于對十對百。

最后。

陳平安說到這里,笑道:最后是如何,你自己想去。

君倩仔細(xì)聽著,其實一直在點頭。

馬瞻正衣襟,神色肅穆,先挺直腰桿,再與陳平安作揖。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剛想要作揖還禮,卻被君倩伸手抓住胳膊,搖搖頭,示意不用還禮,同理,你且受著。

陳平安這才站在原地,受了對方這鄭重其事的作揖一禮。

君倩以心聲笑道:這些道理,說得不錯。

陳平安長舒出一口氣,同樣以心聲笑道:畢竟是先生的關(guān)門弟子,再說了,我如今的學(xué)生,茫茫多。

就是跑了三個學(xué)塾蒙童,虧得小米粒暫時不知此事。

不行,趙樹下還好,是知曉自家門風(fēng)的,但是忘記提醒寧吉了,他可不知道小米粒打探消息的能耐,自己得趕緊回去。

裴錢曾經(jīng)泄露過一個秘密,其實小米粒有本秘不示人的寶典,其實就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文字內(nèi)容不多,但都是她如何當(dāng)好耳報神的心得,今天寫幾個字,明天寫個成語或是一句話,反正每次只寫一頁,積少成多,也快半本了。

比如那本秘籍上,開篇第一頁,就只是寫著多看多聽且少說,切記切記!勤串門,多走動,察觀色,眼觀八面耳聽四方,旁敲側(cè)擊,顧左右而他……兵書有三十六計,只要爭取每天學(xué)成一條計策,三十六天過后了不得哇哇哇……(備注:必須多寫幾個哇,更能激勵自己)……以誠待人,不說假話,但是必須虛實不定,讓人摸不著頭腦……

落魄山的山門口桌子那邊,小米粒聽著好人山主一位新收學(xué)生的幾句無心之語,她皺著兩條小眉毛,氣呼呼道:火大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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